《[猎人·伊奇]囚》砂糖半暖

24、part 24

　　“还记得这份名单？”没有多余的废话，简洁明了地开始，酷拉皮卡递给奇牙一沓厚厚的纸。
　　奇牙扫了一眼，淡淡点头——他当然记得。这是糜稽交给他的，上面写满了惹怒揍敌客的人名。他乘着飞艇带着燃烧的仇恨将这些人的心脏一个接一个全部掏了出来。
　　酷拉皮卡叹了口气。看表情就知道，奇牙从来没有怀疑过事情的始末，也从来没有想象过伊尔迷的爱到底变态扭曲到何种程度。他只是如此悲哀地憎恶着自己的命运，甚至是做好了随时被背叛随时被杀死的心理准备而一路在光明的世界里走到了现在。
　　酷拉皮卡突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但奇牙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颤抖，却有着濒临崩溃的绝望，对自身的绝望和厌恶——这种眼神让他不得不把一切说出来。于是很多的不忍和很多的无奈堆积在一起成为一种近乎疲惫的声音：
　　“首先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人敢惹揍敌客。”

　　奇牙一愣，似乎没有理解酷拉皮卡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惹揍敌客。哪怕是猎人协会。”重复着这句话，酷拉皮卡将名单举到奇牙眼前，瞬间变红的眼睛像是枷锁一般将后者捆住，不能动弹。“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揍敌客可以被人雇佣。但他们也可以出钱去雇佣别人。”

　　有什么东西昭然若揭，冰冷，刺眼。奇牙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被某个不详的预感笼罩而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这个事实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现在它就躺在那里，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残忍的温度。但奇牙突然害怕了，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真相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他现在只想抱住头然后一个人沉到漫无边际的深渊里去。
　　然而思维却不受他的控制。内心里所有的线索在潜意识的指导下自行开始拼接成完整的图画。他拼命地摇着头拒绝接受，他闭上眼睛不去看，然而他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过伊尔迷会牺牲别人来救自己的命；他想到过伊尔迷会藉此解决小杰；他想到过伊尔迷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剥夺他的自由让他认清无法摆脱的梦魇。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伊尔迷会故意伤害自己。哪怕是在最孤单最狼狈最想逃离他的夜晚，也从来没有想过。

　　酷拉皮卡的声音无情地响了起来，击穿奇牙最后一层薄弱的逃避的伪装。
　　“是伊尔迷雇佣了猎人协会的人将你重伤的。”

　　耳边嗡嗡轰鸣，意识离他远去。奇牙瞪大眼睛与那双含着不忍的蓝色眼眸对视，脸白得像一只鬼。
　　“不仅仅是猎人协会的人。”酷拉皮卡将那份名单举到他眼前，“情报商、报纸编辑……这上面所有的人都是伊尔迷半付钱半威胁着雇佣来将你赶出猎人协会的。”

　　奇牙没有说话。他仍是瞪大眼睛盯着前方空气中的某一个点，脑中一片空白。瞬间，一切都离他很远很远，他坐在完全的孤独中，四周是空无一人的茫茫沙漠，所有的触感都来自千里以外的地方。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稳固，却单调得吓人。
　　酷拉皮卡的声音继续飘进大脑里。

　　“一切都是伊尔迷计划好的。他雇佣猎人协会的人排挤你，他雇佣五十名念能力者联合来围杀你。他找了库洛洛借来一个能保住你生命的能力，他在你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去战场将你抱回了枯枯戮山。”

　　奇牙能听见血液在自己的耳朵里奔涌。他清楚地回忆起了那场战斗，回忆起意识残留的最后一秒那个朦胧中略显残酷的飘逸的身影，也清楚地回忆起了那个血腥中带着诡异甜味的气息。他闭上眼。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从来就没能逃开。

　　“后面的事情我猜你已经知道了。”酷拉皮卡不留情地继续说下去，“库洛洛偷来的念能力是伤口转移，如果完成指定的契约目标——看报纸我猜，这次的目标应该是杀人吧。如果完成，伤口会消失。不然的话接受伤口的人就会死，又或者他能将伤口再转让给另外一个人然后活下来。”
　　“啊。这点我已经知道了。” 想起小杰，奇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和沙哑，竟然和哭过一般。但实际上他一直保持着僵硬的鬼一般的表情，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你还好么。”酷拉皮卡知道奇牙正摇摇欲坠。刚刚的全部事实将他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给击碎了，哪怕他现在表情冰冷站得笔直，酷拉皮卡也能看到他的灵魂在一片一片崩溃，像坠落的大楼，只差一点就要完全倒塌。
　　他不知道把这些说给奇牙听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是他明白的。那就是，只有知道这些，奇牙的生命才有可能继续下去。不然活着和死对眼前的这个人来说没有分别。
　　“啊，我很好。”奇牙缓缓将眼睛闭上。黑暗笼罩了他，眼球传来一阵酸痛，但他忍住了没有流泪。迷蒙间他看见了一双猫眼。漆黑，深邃，又像是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是虚无。
　　奇牙觉得自己的心被寒冰围了起来，冷得一直刺到骨髓里。但他的胸膛在燃烧，滚烫伤人。
　　他听到了风声，夹杂着海浪声，混合着沙滩上歪歪扭扭延伸到远方的两个人的脚印，从很远很远的边境线吹上枯枯戮山。
　　他看到月光下小杰勉强维持着笑脸。他说，最后二十天，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奇牙？

　　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喷发出来。
　　奇牙睁开眼，周身的电流噼噼啪啪闪烁着嘶吼着划破了黑夜，像地狱里归来的恶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什么都没想。灵魂离体了，只剩本能还有那燃烧的心脏驱使他去完成必须完成的任务。
　　他冲进了主屋。

　　但意识恢复是很快的事情。一阵难受到死亡的窒息压上胸口，然后奇牙猛地张开嘴求救般地急切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灵魂回来了。同时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彻底碎裂了。
　　像是从深海上浮，上浮，上浮，然后猛然离开水面到达另外一个世界一般，他的思维瞬间清晰冷静。冰凉的空气包围住眼睛、耳朵、鼻子。山林里的水汽和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还有花草树木的味道一起钻进他的身体。
　　他看向自己的手——锋利的手刀裹挟着念只要轻轻一划就能隔断面前的人的脖子。而现在那只手停在离大动脉还有一厘米的地方，电流以不可抗拒的威力已经在那皮肤上开了一道小口子。
　　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奇牙抬起头，喉咙干得厉害，呼吸急促发出很大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他看见伊尔迷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苍白的脸色。漆黑的猫眼。垂下的长发。他带着说不出的笃定和永远化不开地浓稠自上而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和记忆中无数次的伊尔迷一模一样。

　　奇牙颤抖起来。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他站直了身体，空余的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紧紧捂住像是想抓住什么最后的东西。
　　他知道面前的伊尔迷在以他的不变的姿态嘲笑自己的无能和无知。没有防御，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表情不变地以完全的□□承载着近在咫尺的念压，用那双可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奇牙突然发现自己累了。不可抵挡的疲惫排山倒海摧毁了一切。他想闭上眼睛，永远，永远，永远的闭上眼睛。然后永远，永远，永远地从这里逃出去。
　　外层的硬壳被抛弃，肉和骨头暴露在了空气中。他放弃了全部的抵抗和挣扎，任凭漩涡拉扯着将这具身体送去迷宫的中心。他仍然站在那里，但他已经穿过了墙壁，穿过了屋顶，穿过大气，进入外太空，进入星星间的真空地带——任何地方都好，只要离这里远远的。他身处光年以外。
　　可是伊尔迷仍然站在他的身边。他的手指上仍停留着念带来的酥麻的感觉。
　　但穿透包裹着他的黑暗，有一件事，他明白，还是在最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电流噼噼啪啪最后挣扎了几下，然后突然地划破旋律，归于无声。

　　电流消失了。静止地风再次吹了起来，海浪的声音隐匿不见，身体的周围充斥地只剩下满满的枯戮戮山的树叶摩擦发出的呜咽。
　　似乎有人在流血。在历史里总是有人在流血。牺牲的人，含冤的人，不甘的人，罪孽的人。他们的血凝固着同时流淌着形成一条宽宏的河流，比忘川比冥河比死亡之海都要宽都要绝望和空虚。那条河存在于世界的夹缝里，灵魂最后都要到那里去，长眠之后离开，或是放下什么，或是拿走什么。
　　奇牙无力地垂下双手。
　　他的心已经死去。彻底地死去，连灰烬都不留。
　　抬起头，看到的仍是伊尔迷一成不变的表情，像是诅咒。自己逃脱不开。
　　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湿润，却只有一滴。奇牙将它含在嘴里，慢慢品尝着，然后虚弱而疲惫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想倒下。仰面倒下，瘫软，然后再也不动弹。
　　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酷拉皮卡冲了进来。酷拉皮卡正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模糊中奇牙听到了他的声音。
　　“别这样！小杰还有救的！”
　　那最后的三个字盘旋着，奇牙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它们代表的意思。然而一起反应过来的还有伊尔迷几乎是立刻射出去的念钉。
　　奇牙错愕地看着大哥。后者的表情终于有所改变了，一种深埋的愤怒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酷拉皮卡敏捷地用锁链挡下这波攻击，同时加入战斗的还有不知从哪里赶来的雷欧力。奇牙这才惊讶地意识到原来屋子真的有很多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二哥和弟弟柯特，还有他的爷爷。而那些人正袖手旁观，冷冷地注视着伊尔迷几乎失控地对酷拉皮卡和雷欧力射出念钉。熟悉的杀意蔓延开，奇牙如梦初醒般打了一个哆嗦。
　　“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去飞艇！”雷欧力一边吼着一边朝门外退去。
　　酷拉皮卡趁着这个空档飞速地移动到奇牙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走！还有办法能救活小杰的！施念者可以将这个能力取消！”
　　这句话说完，话音落下的瞬间，奇牙注意到席巴的脸色也变了。
　　强力的念不由分说地加入了战场。奇牙踉跄地跟在酷拉皮卡身后一路逃亡，一边跑着一边慢慢理解酷拉皮卡所说的话。
　　小杰有救了——他不会死————要去找库洛洛——而自己会死。
　　思路理清的瞬间，一个如释重负地微笑缓慢爬上嘴角。
　　啊，这样就行了。
　　自己死去。这是最好的结果。
　　心底有诅咒的声音像是要阻挠什么一般冒了出来，但奇牙不在乎了。
　　他任由那个声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同一句话，脸上挂着轻松甚至是愉悦的微笑，就像他现在不是在被追杀，而是正和小杰一起奔跑在贪婪之岛的平原上。他的心里是满溢的阳光和似乎用不完的自由。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被救赎。

　　可同时那声音一直继续着，不曾停止。它来自于梦中。带着诡异微笑的小小的奇牙揍敌客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的死亡并不能抹平事实。你杀不了大哥——即使他做了更过分的事情，你也无法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