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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赤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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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城赤瓴
手中的匕首举至眼角,闪着寒光的匕首在脸颊停顿了几秒,对面站着的人左脚似乎动了动,待仔细一瞧却没有丝毫动静,怕是自己看错了。
匕首从眼角往下用力一划,一道细长的痕迹处立刻有红色的血珠沁出。原本秀丽的面孔变成了地狱的修罗。而女子却只是仰头大笑,末了走进身后的庵院,进门之前说道,
“从此,再不踏出静庵一步。若违此话,犹如此发。”沾着血的匕首瞬间将乌黑的头发从中间截断。似是想到什么,女子身子微微一怔,转过身看了人群中的青衣一眼,笑道。
“沈之安,你可满意?”
那天起“魔赤”在江湖销声匿迹。
(一)
赤瓴城城墙的悬赏令已多月没有更换,但也没增加。但是还有件好事在街头巷尾传遍开了,原来只会吃喝的父母官被换了,下个月初旬就会有新上任的老爷,据说年轻有为。终于在一个万里无云、天气异常晴朗的日子,赤瓴城的百姓迎来了——沈之安。而也是在那一天,细心的人会发现前天还能见到的通缉告示竟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揭下。
长长的街道因为新上任县令的轿子变得热闹起来,然而却也有与多数人背道相持的人。一位老人被人群撞倒挡在了轿子前面。见轿子停了,坐在里面的沈之安掀开帘子走下轿子,他蹲下身子试图扶起老人。老妇人却只是艰难的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似是没看见眼前的人。
“可是苦了许姑娘了......”
沈之安身子微微一怔,转身进了轿子到了衙门。
过了好几日。一天,沈之安在书房批文书时有人敲门随后送了一封信在文案上。他看完信走出了房门与侍卫栗林穿着便装来到街上,他随手拦住了一名小乞丐,问道。
“你可知道土地庙?”
小乞丐晃了晃手中的空碗,沈之安从袖口拿出几个铜板放了进去。
“出城门向西三里。”
顺着小乞丐说的路线,沈之安找到了乞丐口中的土地庙,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却是难以将残垣断壁与她住过的地方相联系,他让栗林在外头守着,自己进去了。
野草丛生,忽然余光中看到庙中似有身影经过,他忽地紧盯着有晃动的地方。
“什么人?”
不一会儿,拄着拐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沈之安注意到她脚边在烧着什么,他走近了些原来是用来祭祀的纸钱,他看了看老妇人。
“叨扰了。”
“哎,什么叨扰不叨扰。只剩我一个人了。”
似是不想打扰老人,沈之安走到大堂门口直接坐在了台阶上,轻抚过门前的杂草,眼睛却看向了远方。
(二)
五年前,江湖上出现了叫“魔赤”的女杀手。当时武林盟主秦歆亲自前去下战帖,结果却是让整个江湖为之震撼。因为被送回来的是被挑断手筋脚筋的盟主。江湖事江湖了这是常事,只可惜“魔赤”不仅杀江湖人更杀朝廷重臣。最后导致全中原各大城的墙壁都贴满了她的通缉令。
“谁杀了‘魔赤’就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谁取来‘魔赤’的头颅赏黄金万两,任一品大臣。”
五年来,人们对“魔赤”从来都是想杀之而后快。
沈之安就是这种情况下遇见她。
那天沈之安奉义父之命前去少林寺请青宇方丈到家中一叙。路经茶棚便借故停下休息,约半盏茶时间便看到一群押镖的江湖人士路过,每个人脸上满是疲劳倦却不见一人停下。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却发现他们身后正跟着身穿一袭红衣的女子,但后者的眉眼却是跳跃且与前面的人群始终保持十丈距离。沈之安看着这个画面,不由得眉头紧缩。
就像是牧羊人在赶山羊,不让一只羊妄图抛出自己的视野范围。
难道她就是魔赤?可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比自己还小上几岁,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女魔头?
沈之安思索了一眼就跟了上去。见后面有人跟着,红衣女子停住脚步,待沈之安走近了些,转身问道。
“喂,你干嘛跟着我?”
沈之安看着她微怒的样子像极了受到了委屈,笑着回道。
“你是‘魔赤’?”
“不是!”
沈之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女子见对方不相信自己有些生气了,她走进他指着他的鼻子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她的样子吗?”
“不知道......”
“......反正我不是她。”
“那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
沈之安望了望她身后已经不见踪影的押镖人,问道。
“那你跟着他们干什么?”
“糟糕!”惊呼一声女子转身施展轻功追了上去,沈之安也跟上去,见她停在半路,问道。
“怎么了?”
她指了指面前的两条路,哭丧着脸。
“不知道他们往哪边去了啊!连走过的痕迹都抹去了,真是狡猾!”
“要躲过你当然得放聪明些。”
“躲我?要是没做亏心事由何必躲我?”
“光‘魔赤’二字就够他们怕了。”
沈之安淡淡道出她的身份,女子反倒没有惊讶。原本有些稚气的脸颊瞬间变得凌冽,她拽紧衣袖,一柄无影剑准备待发。
“怎么?你也是来杀我换取富贵的人?”
“不”,沈之安看了她一眼说,“我只是个过路人。”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你喜欢乱杀无辜?”
“无辜?哼!笑话!”她冷笑一声,剑尖指向他的颈旁动脉,“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不会。”
女子有些恼怒了,她收起了剑左手向地面一掌,地上的树叶全部飞起,一丈外的树晃了几晃。但沈之安却没有任何要反击的迹象,女子见他一动不动反倒是笑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吗?”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阿娘说了,杀人要正大光明且不能占人便宜,当然了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沈之安愣住,问道,“阿娘?你阿娘不是、听江湖流传你是孤儿?”
女子知道他的疑惑,说,“是我师父,后来认她为干娘的。我阿娘......”
女子还没说完,沈之安就听到了有暗器向她所在的方向射去,他立刻冲到她面前将她拉入怀中,忽听到从树林里有响亮的声音传出。
“杀了这女魔头!”
沈之安只看了一眼怀中的人,问道。
“没事吧?”
哪知女子却反手一掌只击在胸口,虽没用什么功力但足以让他受了轻伤,还没说话嘴角就有血溢出。见一群人从树林出来,女子没说一句话就施展轻功。只几秒人便已在十里之外了。沈之安用拇指将嘴角的血抹了去,向着红衣消失的方向赞叹一句。
“好功夫!”
身后的人见沈之安被暗算上前问道。
“少主,要不要追?”
“追?你以为你能追上吗?”他打了个手势,一直站在不远处的青衣男子向前,沈之安接着道,“去查查‘永令镖局’是什么来头”。
“是!”
(三)
虽然知道自己会与她再次相见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三天后,当他从山上的寺庙下来时就一眼看到了她,穿着绯衣的她斜坐在老槐树的枝桠上荡着双脚。
“你在等谁?”
见他开口说话,她一跃而下拍了拍手。
“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
“你救了我一命,我再怎么也不能不报恩啊!”
“你不是已经报过了吗?!”
沈之安说完就继续自己的路,没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发现他正眉头思索,见他回身立刻跟上去。
“我什么时候报恩了?”
“救了你之后,你不是给了我一掌吗?”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她赶超到他的前面,面对着他边后退着走边说道。
“我那是为你好!”
“还有这样为人好的方式,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是说真的。”她转过身走在前面,继续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让在场的人看出你当时是在救我,那你恐怕会被我连累。我阿娘说了,在你没有能力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就尽量不要让他因为自己而受到连累。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了,所以我才打伤你的。”她顿了顿不确定的问道,“我、下手重了吗?”
沈之安停住脚步,看着她答非所问。
“为什么要替我考虑?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
“那你为什么救我?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
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沈之安倒是笑了笑,问道。
“你叫什么?”
“‘魔赤’。”
“既然是朋友难道不能说真名吗?”
“许诀,应许的许,诀别的诀。”
“沈之安,沈是......”
一听对方要说是哪三个字,许诀立马摆手示意住嘴,她解释道。
“你说了我也不知道。我就认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我只会武功。”许诀笑着看他说,“走,我带你去吃肉。”
“你带我去吃肉?”
“对啊,你在山上待了三天难道吃过肉?上面可是寺庙呢,看你这个样子不像是会在出家人面前做出这等出格的事啊。”
沈之安想起昨晚实在受不了清汤淡饭,吩咐栗林趁人注意到“恒安酒楼”给自己弄几盘菜的情形,不禁干笑了几声。后意识到她正朝着“恒安酒楼”走去,忍不住提醒道。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原本在前面乖乖带路的人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沈之安似乎在脸上做了手脚,不一会儿她转过身笑着说。
“怎么样?”
沈之安瞧了瞧几眼就直往前走,不回答也不说话。许诀有些不高兴了,喃喃道,“难道我比易容的差多了?早知道就照着村姑的模样来易了!看你这样子,倒是知道现在一比自己原来的样子更丑了!”,似有不甘心她紧跟上前对着沈之安有些委屈道,“不是你说是朋友就以真实一些吗?我现在以真面目见你,你却这般。喂,我长得有那么不好看吗?!”。
见她停了下来,沈之安这才正面答道。
“你不算漂亮,但比之前妆容好上很多。”
“那之前的漂亮吗?”
“漂亮。”
“不是男子都爱漂亮的女人吗?为什么现在倒比之前好呢?”
“因为这才是真实的你。”
沈之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许诀却像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施展轻功一下子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恼羞般回他一句。
“听不懂!”
沈之安见她自行上前也不去追,还是按照自己原先的步伐慢悠悠走向“恒安酒楼”。等他到了地点时,许诀并没有如他所想乖乖在酒楼等着自己。他由小二哥带着上了顶楼,他有些纳闷。“恒安酒楼”因为修建得比周边任何房屋都高又处于赤瓴城中心,处在顶楼无疑是能将整个赤瓴都看在眼里。但是在这里连一般的席位都可能是仅供大臣子女享用,而顶楼怕是没有一定的地位恐怕是很难预定到的。
她是如何办到的?!
当他到达顶楼时发现原来她将什么都准备好了,见到琳琅满目的酒菜也不客气,让小二哥忙去等自己坐在桌前却不知道如何下筷。一个人二十四盘菜,她当他是猪吗?算了,先喝酒吧。拿酒时才注意到下面压着一张纸。
“她已知晓,尽快处置。”
沈之安微眯双眼,纸张已被死死攥在手心。
原来不是她准备的!
没喝几杯,便听到有人在屋顶走动。沈之安将手中酒杯向上扔去,久不见有人掉下也没听见酒杯破碎的声音,他对着窗外说道。
“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听说当朝宰相李焘三天前包下顶座宴请重要人物,没想到是你。我还以为我能在这为你订个位子就算不错了。”说完不等旁边人应答,许诀将沈之安面前的碗筷拿起来就吃,边吃边说,
“你让阿林再拿副碗筷,我都饿死了!”
沈之安替许诀将散落的发丝往耳后拂了拂,
“怎么饿了?干什么了?”
许诀似不太习惯他人对自己的亲近,不动声色微侧过脸,假装去夹放在自己远处的菜。
“没什么,去处理了那些押標的人。”
“上次遇见的?”
“嗯。”
“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什么事都一定要赶尽杀绝?”
听到他语气中的不快,许诀正色的看着他。
“我杀他们自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与你无关。”像是不高兴,许诀放下筷子,“不要拿你的身份来说这件事,如果你是许诀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否则,你跟那些想杀我换取前途的人都是一样。”
沈之安没有再问,但她也没再拿起筷子。她走到窗边往下跳,沈之安呆了一下,这“恒安酒楼”有七层之高四周又没有可以助她往下落脚的树木,难道她的武功竟是如此之高?上前往下瞧时,顶上传来脚步声。
原路返回?沈之安无奈的笑了笑。她应该没少听过他人说她冷血的话,这次怎会如此生气?他用酒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随后跳出窗外。在他走后就有人影出现在他刚坐的地方。来人看到桌上的字,随后用掌将那一行字抹去。
不过片刻,沈之安却寻不到许诀的去处。这是,身后有人上前,只听来人说道。
“少主,阁主飞鸽传书让您尽快赶回去。”
“有没有说过是什么事?”
“没有,但据探子回报说青宇方丈已经到了。听说是关于‘诛魔赤’的事。”
“诛?”顿了几秒又说,“栗林,上次让你查的可有什么线索?”
“属下查访时曾有人在房间留下一封书信。后被查明属实。”
“信呢?”
栗林将信递上并在旁候着,见少主脸色阴晴不定,栗林有些后怕,自己在得到信时是想着在确认后再告诉少主,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而沈之安看完之后许久不曾抬头,只是喃喃自语。
“才几年,竟如此不堪!”尔后吩咐栗林,“回去告诉义父,事情我正在办,但目前无法脱身。三个月后立刻回去。”
“是!”
栗林回去复命,沈之安却愣在原地。他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忽而听到林子里有很小的踩着叶子的声音。他冷笑一声,手中的信已经化为碎片,凭着声音的方位快速飞去,身手如同鬼魅般迅速,待他睁开眼时,他的手正掐着黑衣人的脖子并将他死死扣在树上。
“终于找到你了!”沈之安笑了笑,“我一直等着你露出马脚竟没想到一等就是十年!要不是因为你听命于他,我还真不想杀了你!”
“你……你武功……武功怎么进步这么多?!”黑衣人震惊之余丝毫嘴角不断往外流出的血。
“既然知道有你这个影子,自会有所保留。”
“哼!要不是……要不是我已受伤,怎会……”还没说完,就有暗器飞来,沈之安翻身拿剑去挡,却不料来人要杀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等他回过头时,黑衣人已经跌落在地,毫无生机。
沈之安眼有怒火还没问出他想知道的秘密就被人灭口!走近一看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人手掌满是血,抬起他的手——手筋被挑断!怪不得刚才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有人伤他在前,自己又怎会这么容易逼他现原形?!那伤他的人是敌还是友?!
正思索着,有一片树叶从头顶处落下。沈之安借助树叶,以它为剑向上掷去!有人惊呼掉下,声音很是熟悉。抬头看去,竟然是她!
“小心!”沈之安左脚点在树上,飞身过去接住她,还没碰到她手背就有血溢出。是被她用叶子划出的一道伤口。看来自己真是多心了,她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掉下来?!
“又是报答?”
“不!这是还礼!”她快步走向他,抚起散在额头上的头发,“看!这是你刚才给我的!”沈之安果然见到有伤口,却就不见有血流出。伤口似乎有什么变化,他微眯着眼想要看清楚。而在此时,许诀将额发放了下来挡住了伤口,“不过,你的武功怎么进步这么快?山上老头教你的?可是三天也太快了吧!”
“情急之下难免会让人爆发。”
“不过,你应该谢谢我。我还没往你脸上划呢!阿娘说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就会让我自己找夫婿。这可是中原女子最梦寐以求的了!要是刚才的伤疤留下来了,我喜欢的人嫌弃我可怎么办?!我……”像是看到了什么,她忽然指着沈之安身后说道,
“你…..杀人了?”
沈之安似乎才想起有事情处理,没有回答。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瓶,将瓶子里的粉末倒在黑衣人身上。顷刻间地上只剩下一滩尸水。
“这是什么?”
“蚀骨水”
“好厉害!能不能给我一瓶?”
“你要干什么?”
“下次处理尸体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沈之安一听脸色有些变了,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许诀不服气的声音。
“别用你那眼神看我!你能杀人为什么我就不行?你能用‘蚀骨’为什么我就不能用?看你刚才的手法也不像是一次两次,要不是没训练会这么熟练?”
沈之安将手中的瓶子扔了过去。
“只剩这么多。”
许诀拿到“蚀骨”很是高兴,甜甜一笑。
“谢了!”
说完便要离开,沈之安连忙问道。
“你现在是去做最后一件事吗?”
“不是。我想先去塞外。听说那里女子行事与男子无异,不像中原重男轻女,天天让女子待在闺阁中。我想去看看。”见沈之安没说话,想了一下。
“你要不要一起去?”
(四)
只是试探性的问沈之安,许诀没想到他会答应,这倒让她不知所措。等到客栈时,沈之安突然问,
“怎么会想叫上我?”
“.....我没银子。”许诀觉得这个借口很蹩脚。
“你出门不带银子吗?”
“带!不过这次都给阿婆了。”
“阿婆?她......”
“行了!行了,别老是问我问题。各回各的房间。”
“啪”的一声,许诀就关上了小二带领的房门。沈之安盯着刚关上的房门,想了想。
“算了,三个月够了。”
许诀在床上良久不见睡意,她取出藏在衣袖中的细小的竹筒往地上倒了倒,一条颜色与地面相同的蛇正趴在地上。许诀往它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随后说。
“你去找阿娘。”
小蛇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立即从窗户溜出去了。
外面安静得不像话,许诀吹熄了桌上的烛火悄悄将枕头放在被子里,看上去像是自己正在被子里睡觉,而事实上她自己是斜靠在离门三米的墙角处。这些年来她得罪的人大多有权有势,休息、吃喝不得不比平常多个心眼。否则,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躲在这里,等外面没有声音再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听见这个声音了。
许诀睁开眼,天已半亮。她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早点亲来到外面集市逛逛,准备准备在塞外可能用到的东西。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听见楼下有走动的声音便知道店小二开始忙起来了。开门的时候正巧对面的人刚走出房门。
“要不要出去看看?”
见他开口,许诀忍不住连忙点头。
“街上鱼龙混杂,记得跟在我身后。”
“哦。”
沈之安见她答得如此轻快,细细看了看她。怕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觉得终究不过是女子,他也没多想。到街上时,才发现许诀远没有像之前的回答得干脆利落,她一会儿到胭脂铺看看,一会儿到巷口小吃待待。没到一柱香的时间,沈之安身上就堆满了她买的东西,见她左手还想冲进前面布匹店指点指点,沈之安上前抓住她的手将她反扣在身边,赶紧说。
“得去置办真正需要的东西。”
许诀指了指刚想去的店铺,
“正想去呢!”
沈之安拉着她朝更僻静的巷口走去,解释道,“这里曾经是中原与武夷国的战场,武夷战败后交赋于中原。这里也是各郡县往来的要道,中原没有明文规定来限制当地,各地商人都会在这里补给资源甚至直接在这里安家。到最后居住的人来自各国族并各自按自己族的习俗修建墙垣,约有百余族种,‘百民院’是这里的城名。但是,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林院’。”
“林院是?”
“林院是这里最大的交易场所,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找不到的可以发出‘寻贴’,三日之内自有人联系你。”
“任何事?”
“任何事。”
来到林院前,只门外两旁各方一座两人高吐着芯血红色眼的石蛇,大门是涂着朱色的檀木,府邸被三人高的墙围在里面除了几颗棕树外看不到其他任何一物。
许诀心里暗想,这般神秘不知里面是何样。
沈之安上前,叩门三声停顿后复两声。
“暗语?”
“嗯。林院每天只见三次客,现在这个时辰估计已经晚了。三年前帮林院去了几名敌手,院主答应无论什么事随时可以找他便设了这。”
许诀暗暗揣测,怕是他口中所指的“去了几名敌手”必是不简单才会换来暗语。她只听不语,沈之安话音刚落院内就传来脚步声,一位青衣女子开门见是他忙作揖说,
“沈公子里面请”,而后看见许诀在旁说,“姑娘请”。
进屋之后,许诀直坐在椅上不言语。女子往沈之安身边走近了些向他耳边说了什么话,只见沈之安脸色微变,接着走向许诀说,
“你在这等着,我就回。”
女子将沈之安带往大堂后面的书坊就离开了,他关上房门直接站到了书桌前,将放在上面的砚台往下按着,但是没有同以往一样有暗门打开。忽然,有东西从窗外射向他,沈之安翻身躲过并接住了,是一封信!看完之后,他坐在书桌前写了一封,放进了袖中。
沈之安刚走到大堂入口处就听见了许诀的笑声,她正站在林目晏旁边。许诀回头看见是沈之安立刻拉着他走到林目晏身边说,
“是目晏哥哥!”她介绍说,“小时候救过我的命,之后每年都会去阿婆那看我,不过三年前阿娘回来后他就不见了!没想到今天在这见到了!”又向林目晏说,“目晏哥哥!你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看我了?”
沈之安站在一旁像是个外人,她与往日不同。认识已是大半月她未曾如今天高兴。
林目晏轻声笑道,“你有阿娘了,我自然要离开。”
许诀说,“为什么要离开啊?可以留下来的!”
林目晏解释说,“我也有我的事,对不对?何况你也可以照顾自己了。”
许诀歪着头看了一眼沈之安之后对林目晏说,“目晏哥哥,等我做完阿娘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我就来陪你!可好?”
“好。”
林目晏伸出头想拢去她散下的头发,沈之安问,
“目晏,林院最近有什么情况发生吗?”
林目晏突然愣住,恍然间像是看见了十二年前的许诀。许诀见林目晏没有回答沈之安问的话,小心拉着他的袖子,
“目晏哥哥?你们认识?”
林目晏这才回过神,笑道,
“一切平安,院里很好。”
三人顿时陷入静默,许诀看见门口处有两位青衣女子守着问林目晏,
“目晏哥哥,这三年你一直在这吗?”
林目晏点头,不回。
“目晏哥哥,院主对你好吗?你是不是也要像她们一样一天到晚都得站着啊?”
听到许诀的问话,沈之安、林目晏都大笑一声。许诀被笑得云里雾里。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的目晏哥哥可是这个林院的主人呢!谁敢欺负他?!”沈之安说。
“真的吗?!”许诀又说,“可是你刚才不是去见院主吗?”她指了指大堂后面的门帘。
“他是去见另一个客人。”林目晏说,“你们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问她!”沈之安指着许诀说。
“我想去塞外看看。”许诀脸色微白,脸上没有了一开始的笑容,声音变得低沉,“阿娘交代的事有些棘手。”
“要我帮忙吗?我......”林目晏还没说完就被许诀抢白。
“不!我......可以!”突然又笑了,“不过也有要你帮忙的事,他有东西需要你置办。”
“我以为你见到你的目晏哥哥就不会去塞外了。”沈之安说。随后从袖口中拿出刚写好的清单,“需要的东西已经写在上面了”又问许诀,“什么时候去?要不要再留几日?”
“院中空房多。阿诀,等过些时日再去?”林目晏问。
“好。”许诀见他们眼中有疑问,“阿娘只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已经耽误了一个月。”
“什么事?”林目晏问。
“家事。”
听出许诀不愿提,林目晏没有再问。他叫出仆人带许诀、沈之安去客房并吩咐管家找人将他们在客栈的行李拿回来,又嘱咐厨房注意什么。
许诀到了房中却闷闷不乐,初见林目晏的喜悦是她这三年来最开心的事,可是之后呢?这次阿娘的事不仅仅是棘手了,可能自己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才相聚便要相离,不如不见的好。许诀半蜷着身子躺上床上,突然想到。
“一定要报仇吗?”
不!刚萌发的念头被她打消了!当年家中三十多口人命一夜就没了,这等大仇怎可不报!竟然为了自己偷生而想放弃报仇!许诀忽地起身,放在桌上的杯子已经被她从窗边掷将出去外面有人应声倒下,她立马跑到了墙外黑衣人不见了,看来是逃走了。她原路回去时发现地上有亮光闪过,是女子耳饰上的珍珠许诀仔细看了看。
“是阿娘!”
(五)
“许诀呢?!”
林目晏赶到时沈之安正面对空无一人的客房怒吼,小厮全部吓得跪在一旁。林目晏摆了摆手,地上的人立刻出去关上门只剩沈之安与他在房间内。忽然!沈之安转身左手扣住林目晏咽喉,眼神如狼,
“是你在捣鬼?!”
林目晏也不反抗,只说,“三年前你让我做的选择如今我也要让你尝尝!”
沈之安听了他的话,松开了手。三年前是他逼着林目晏离开许诀,沈之安说,“她没去找你如何算在我头上?”
林目晏冷笑道,“是她没找还是有人‘让’她找不到?”
沈之安忽然不想再纠缠这些陈年旧事,只冷眼看着林目晏问道,“她到底去哪了?这三天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三天前沈之安前来叩门想带许诀出去逛逛,却被里面的她阻止进入。她说这几天她要一个人待着,就连饭菜也让下人送到屋内。他这几天正巧也有义父吩咐的事便没在意,可是到了今天要去塞北的时间,他在外堂等到中午她也没出现,他这才觉得不对劲。可是,当他推开门时里面根本不像有人待过的痕迹。
林目晏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笑道,“我不会让阿诀处于危险境地”。又见沈之安不耐烦转动酒杯接着说,“我不过是告诉阿诀当年杀了许家三十口人命的真凶。”
沈之安松了一口气说,“她早就知道了”,见林目晏惊讶,“不光知道真凶是李焘,还知道他是我义父。”
“什么?!她知道多久了?”
“两个月前在‘恒安酒楼’义父派‘影’在桌上留下的。”
“谁能想到当今宰相李焘就是万楼宫主黎穆!她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杀你?!”
林目晏满眼疑惑,沈之安笑道,“因为当年是我救了她。”
那年义父带他到许家时不过只说,“从今天开始你要熟悉杀戮”。
当年许家势力在一年间遍布全中原,李焘一直视为绊脚石终于在一天夜里带着二十死士突袭许家。看着老弱妇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年少的沈之安有些不适应,趁着黑夜走到许家一处幽闭竹林处,没想到突然有小黑影跑过来紧紧抱住他呜泣道,“哥哥!”。原来是许家女娃将他当成哥哥,没来得及解释就有脚步声接近,他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救这个小女孩,他将她藏进池塘边的小洞里对她说,“躲在这里,等外面没有声音再出来”。
沈之安像是极力隐忍什么,皱着眉问道,“你告诉她李焘现在独身在青郡?”
听到他猜出自己告诉许诀的话,林目晏似乎明白了!他冲到沈之安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想让许诀错以为你是李焘派过来监视她的,好让李焘放松警惕!”他飞快走到门口,却不料后面的人笑着说,“她走了三天了!你认为你还能追上她吗?!”。
林目晏放在门上的手变得青筋尽显,“沈之安,你怎么可以利用阿诀!”
沈之安脸色苍白,将酒杯掷在地上,似是解释似是安抚自己咬牙切齿,“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棋子!”
是的!她就是一枚棋子!一开始救她是因为可怜她,但是在修罗炼狱的训练下他要有一枚留给自己的棋子,他想起了当年救的小孩,他不相信一个亲眼目睹自己亲人全被斩杀的人会不想报仇!他猜对了,当他知道她成为叱咤风云的“魔赤”时,他就开始了复仇!李焘为了培养一群死士,将死士亲人送去了无人知道的乐园。所有死士以为他们的亲人都在桃源处生活,因为每年中秋李焘会让他们与自己娘亲见面。可是沈之安成为死士的第一个中秋节他娘红着眼告诉他,家人全没了,留下她不过是想安抚他衷心。娘亲告诉他要隐忍,忍到最后不能忍时就是李焘偿命的期限。后来成为李焘义子也不过是因为他在死士里是最优秀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隐忍,一直到他培养出一枚棋子,一枚比李焘任何一个死士还冷血、无情的棋子。他知道他有了能与李焘想抗衡的人,现在只剩时机。
可笑的是这些年李焘竟像是真将他当成亲生,有时连沈之安自己都以为他是真心待之。后来知道“影”的存在,他才真正看清,他自己也不过是李焘的一枚棋子。
江湖本是相互利用,想要压住有威胁的人就得将已定的权威给扔进地狱。而,万楼宫主就是最好人选。何况自己与他有着血海深仇。
(六)
沈之安再次出现在许诀面前时,她被人用脚踩在万楼处决台上而他正高高坐在万楼宫主的座椅上。他看她时目光冷得让人发颤,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武林各派都有人来,怎能不瞧?前任万楼宫主黎穆连同二十死士竟在一夜之间被“魔赤”全数灭口,这等大事谁会不来亲自看着,谁会不想看着“魔赤”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处决!许诀丝毫不在意身边对她的各种辱骂,她直盯着上面正慢慢喝茶的决策人。
他抬手,下面的声音都停住了,“‘魔赤’不能杀”,话音刚落全场哗然,他又说道,“有什么比生不如死更解恨?”
不知是谁嚷上一句,“沈宫主莫不是舍不得了?在下听说十二年前......”
话还未落,只听台上“魔赤”发出凄厉的尖叫,接着倒地昏死过去。站在她身边的正是沈之安,众人寂静,他们没想到沈之安会突然下手斩断“魔赤”右手腕并挑去左手手筋。之前还想质疑的人瞬间闭上了嘴。
只听沈之安说道,“我不过是想给世人留一个警告,邪途只会是这种下场。”
沈之安这番举动着实让所有人震撼,却也让人心服口服。那天后,许诀再也没出万楼地牢一步。
然而七年后,远在“百民院”的林目晏听到一个消息,说“魔赤”在地牢中死去。他当即吩咐府中事物连夜快马赶到万楼,这才知道万楼已经在两年前易主,沈之安退出江湖进入朝廷。林目晏打通人脉来到地牢看到“魔赤”的尸体时,重重松了口气,果然不是她!后来他又多次派人去赤瓴附近打探,发现了沈之安的行迹并且多次到凌山庵院。两个月以来林目晏一直在庵院附近等沈之安出现,当林目晏等到沈之安出现时他的身边还有许诀。刚想现身却不料两人已经吵了起来,最后只见许诀拿起匕首划伤了脸颊,转身走进庵院,只留一句永不出庵。
林目晏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出现,他想着或许就算自己抛弃一切愿意带上她逃到没人知晓的地方,她也不会离开的。他只知道,既然自己可以认出地牢的女子不是她,那么也会有别的人知道真相。事情过了这么久却不见有人出来指认,那么一定是沈之安打点好后路。或许他的宫主易位就是代价,江湖事已了现在只剩朝廷对她的威胁,而他既然步入朝廷相信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说起”魔赤“二字。这些只是他的推断,他最终不是沈之安不能揣测他的想法,连她都不知道的心思自己又怎么会知道呢。只是,到底是什么让他甘愿双手让出多年处心积虑已经到手的万楼?
林目晏转身时,无意听到沈之安心腹栗林说道,“少主,你不打算告诉她这一切吗?”
沈之安笑道,“说什么?是我故意利用她这么多年还是她今生的残疾是我一手造成的?”
栗林急促说道,“你明明是为了救她!你喜欢许......”
沈之安厉声呵斥,“不要说了!”,愣了半许幽幽说道,“栗林,恨一个人会让她活得更久。”
林目晏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直至不见沈之安踪影,他那紧握住树枝的手才颓然放下,他转身望向早已关门的庵院,满眼怜惜,
“你瞧,沈之安,这次你输了,就像三年前的我。可惜我们谁都无法陪在阿诀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