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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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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上邪,我愿,与君绝。
正文
长安三月,落红满天。
昨夜的一阵骤雨,将满院的桃花洗的越发红艳。地上铺满了花瓣,或整或零,洋洋洒洒。桃枝上的花并没有因为骤雨的袭击败去,而是骄傲地昂着粉嫩的脸,倾世而立。
“公主,吉时到了。”外头的喜娘轻轻敲门,又一次催促道。
我立于镜前,抬手抚上左耳垂的那颗红痣,微微一笑。
“进来吧。”
长安三月,红绸遍地。
宗室公主出嫁,本应是风光无限、喜庆非常,而此刻的长安街上却是鸦雀无声。
我由着喜娘扶着,挽一抹最美的笑,一步一步走向金凤辇。
凤辇边,青衫男子长身伫立,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停下步子,敛了笑,冲身边的喜娘宫娥道:
“你们先过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终是福身离开。
我与他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条街,隔着一地的桃花。
“桃桃。”
他开口唤我,一如既往的温柔深情。
“将军。”我沉默半晌,冷冷道。
他微怔,转而扯起嘴角,抱拳半跪:
“臣,恭请公主殿下上辇。”
长安三月,十九公主出嫁蛮族,送亲队伍不闻仪仗礼乐,只有一道清越的女声,以便又一遍咏唱《上邪》。
我坐在辇中,满眼红纱,像极了那年开的正艳的桃花。
那一年,太液池边,桃花树下,一袭青衫映桃花。
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生于三月。母妃说我出生那日,宫中原本未开的桃花一夜之间全部绽放,父皇便赐我乳名桃花。母妃还说,皇家子嗣众多,却从未有一个皇子公主能让皇帝在出生当日便赐名的,即便只是一个乳名。
等我长大了,所有人都知道,皇家有一个特殊的桃花公主。出生当日桃花盛放,赐乳名,第二日正式赐予封号,满月后独居一宫,三岁入学,一切待遇,与太子无异。
及笄那年,父皇大赦天下。
及笄礼一过,我便猫着腰从大殿中溜出来,抱着宫里头太监们出宫时给我带的传奇躲在太液池边的桃林里。
正看得入迷,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啊——”我惊叫一声,随手捡起一块石头顺势砸过去。
回过头便见着一个青衫少年,捂着被砸红的手瞪我。
后来,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十七岁那年,向父皇求我的人越来越多。皇家公主一满十八岁便该成婚了,眼看一年不到我便要满十八岁,不少人都想着能娶到我,不论为了什么。
“桃桃,今儿我听说户部尚书的长子和丞相的次子同时去求皇上赐婚了。”他依旧一袭青衫,笑容温和地看着我。
我应了一声,继续埋头看传奇,眼前却满是他的笑脸。我偷偷地抬眼瞄他一下,转而淡定看书,过一会再瞄一眼,继续强装镇定,第三次抬眼时,猛地发现他正眯着眼看我,脸上满是玩味的笑。
“桃桃,你老是看我作甚?”
“咳,本公主才没看你呢!”我假咳一声,无意红了脸。
他凑近,直直看进我眼中,轻声道:
“桃桃,待我此行得胜而归,便求皇上赐婚。”
我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脸,一时没回过神。
“桃桃,好不好。”他凑得更近,晶莹的眸子里有万点星光,那般耀眼。我不觉看得呆了,听他问“好不好”便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应了声:
“好。”
话音未落,我便回过神来,脸上热气蒸腾。
他一面笑着一面靠近我耳边,温声低语,而后温柔地吻在我的左耳垂上,一颗红痣在他唇下绽出妖娆的桃色。
他说,桃桃,此生不负。
十八岁的三月,依然是桃花满天,在我生辰的前一日,父皇驾崩。皇兄即位后,我搬出了皇宫。
我成日泡在公主府的酒房里,用桃花和者绵绵情思酿酒。母妃和我一起离开皇宫那日站在城墙上唱了一曲《上邪》,白裳飘舞间,我看见一行鲜红的泪蜿蜒下她的脸庞。那日后,我再未见过母妃,听说她独身去了皇陵,自尽在陵前为我那多情的父皇殉葬。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似乎懂了平日传奇中看见的“生不同衾死同穴”是什么意思。
父皇去世后不久,前线传来消息,与蛮族的那一仗,我们输了。
他回来了,眉目之间尽是悲伤与遗憾,他搂着我,一个劲儿地唤我的名字:
“桃桃,桃桃,桃桃······”
我一声声地应,直到他不再开口,我闭上眼,开始唱《上邪》。
他攥紧我的手,吻上我左耳的红痣,低声道:
“桃桃,此生不负。”
没几日,他向皇兄请命,自愿领兵再战蛮族,赌上他一族的荣誉与他的性命。
等我得到消息,皇兄已允了他的要求。我扔下酿了一半的酒,一路奔回皇宫。皇兄见到我并不意外,只笑了笑,便让我坐下说话。我到这时才发现,皇兄早沏好了茶,等着我的到来。
“桃花,你知道为什么长安的桃树开出的花都那么明艳吗?”皇兄抿一口茶,淡淡地笑。
我摇头。
“因为,每一朵花,都是万千百姓用鲜血养育的。”
“皇兄,”我微笑,“我该怎么做?”
皇兄点头轻笑,把玩着虎符:
“桃花,朕记得,你今年十八了吧。”
我出了皇宫,径直去将军府找他。我无视他的疑惑与惊讶,冲他微笑:
“出征前再陪我玩一趟,可好?”
我们从长安出发,走水路到了江南,是时江南已近夏至。我和他手挽手,撑一把青竹伞,走遍水乡的每一条小巷。我每夜窝在他怀里唱《上邪》,一直唱到睡着,再在他轻柔的吻中醒来,一睁眼,便是他温柔的笑。
入秋那日,长安传来消息,军队已整装待发。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道:
“桃桃,我们该走了。”
“嗯,”我点头,“我该走了。”
我偎进他怀里,把眼泪全部收回,展出一个笑。
我说,我们,走吧,可好。
回到长安后,我被接进宫中。
我坐在当年与他相遇的树下,听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将军明日出发,皇上今儿为他践行,席间将军似乎在寻什么人,一直魂不守舍。”
“将军今早点了兵,现已行至长安郊外了。”
“昨日战报,我军大捷。”
“近日天气转寒,不利我军作战,全军现已退回关内。”
“······”
终于有一天,宫娥说:
“公主,皇上决定与蛮族和亲。”
我微笑,点头:
“好的。”
十九岁的三月,我出嫁了。出嫁前,我在皇兄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皇兄允了我的要求:待我百年之后,我的名字会被刻在他的墓碑上。这是我的生不同衾死同穴。
“上邪,······”不知唱了多少遍,我听见他在辇外道:
“公主殿下,请下辇。”
我顿了顿,启唇再唱:
“上邪,我愿,与君绝。”
他愣了好久,目送我一步一步远离他。
我低头看这一身嫁衣,艳若桃花,可是这凤冠霓裳,却不是为他而穿。
蛮族的宫室离长安那么远,没有桃树,却有桃花。只是蛮族的桃花,开不出长安的明艳。
直到有一天,一场暴雨倾盆。从此以后,蛮族再无桃花。
公元二零一二年。
“桃桃,你看,这竟是一座合葬墓。”男子小心擦净石碑上的尘土,惊奇道。
“不会吧,发掘队说里面只有一具骸骨啊。”女子从墓室里走出来,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走到墓碑前,快速浏览了一遍,皱起秀气的眉毛:
“这个公主的封号好像在哪见过······等等,她不是远嫁和亲了吗?!”
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道:
“剩下的交给史料组吧,我们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这蜜月旅行何时开始啊?”
女子点点头,莞尔一笑,刹那间,若三月桃花,美艳不可方物。
男子低头,吻住女子左耳垂上的红痣,呢喃道:
“桃桃,此生不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