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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单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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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高三的学生是没有周末的,唯一的福利是周日晚上可以不上晚自习,梁落把她宝贵而美妙的歌剧之夜花在了一场不知所云的聚会上,总觉得好像少点什么,中午解决一道追击问题居然记错了一个小公式,她像平常那样吃了一个苹果,去洗手间洗了胳膊和脖子,太阳穴涂了点儿清凉油,辛涩的感觉让她觉得脑子不那么浆糊了,不过还是感觉体力差了许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还是男生好啊,壮得像头牛,天生的本钱足呢,看来劳动分工改变的时候,父系社会的形成以及后来重男轻女思想的形成果然有事实依据来着。
梁落甩着手上的水往回走,发现整个教学楼开始骚动,大家争先恐后的往楼下跑。Z字造型虽然漂亮,但是只有两端的出口,中间是长长的走廊,高三在二楼,三楼是高一,二楼是高二。梁落就站在楼梯口,汹涌的人群把她挤到教室里,教室里的又把她挤出来,没有人说话,只是努力往前跑,她看到隔壁班那个胖胖的可爱的女老师拼命把人群拨开,大声嚷嚷:“赶紧赶紧,地震了,我得去接娇娇。”洛城是中部的城市,几千年的历史上地震次数一个巴掌数得出来,所以很少有类似防震的演习,梁落在心里回顾几个地震带的分布和板块运动,印度洋火山地震带?不可能。环太平洋地震带?主要在太平洋沿岸,太牵强。地中海——喜马拉雅地震带?倒是有可能,只是那条长长的线似乎偏过了洛城吖。她觉得有必要到文科楼找老师问一下。
这时楼已经静止了,人群开始安静的往下走,不时有几个女生在尖叫,级主任拿着一个临时喇叭大声吆喝大家快速到操场去,老师们站在各处维持秩序,梁落从两座楼中间的小路跑到文科部,文科楼是八角的建筑,有六个出口,她之前帮老师批历史卷子去过。空荡荡的走廊很凉爽,能听到教室里风扇转动的声音,她直接跑到二楼的地理教研室,翻出世界地形图来看,果然不是地震带,但是洛城都能有震感,要么震源很近要么震级很大,果然,生命那么脆弱。她回答了自己的疑问,整理好资料下了楼。
操场热闹的不像话,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那个大嗓门的老师把电话拿到左耳上喊:“哪儿?四川汶川是吧?怪不得小白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妈,没事没事,四川的四川的,恁跟俺爸都好好待家里别出来啊,嗯嗯嗯,注意安全……”“杨老师……”梁落看着她打了一圈的电话,每次都匆匆挂掉,觉得很有趣。当她结束最后一通电话,马上冲着梁落喊:“哎呦,梁落,你这死孩子跑哪儿去了?恁班长跟六班的梁豫急着找你嘞?快去跟恁班主任说一声去……”梁落忙不迭说好,纠结要不要告诉老师你有几个语法错误⊙﹏⊙b幸好班长过来叫她去一班的集合点,校长拿着刚才系主任拿的那个喇叭站在操场中间喊话说很遗憾告诉大家我国汶川发生了地震,震级未知,伤害未知,对我们的影响也是未知的,所以下午的课暂时停掉,各班主任组织大家有秩序离校,第二天正式上课。梁落等大家都离开了,走过去对校长说,老师我觉得这次地震应该挺严重的,校长笑笑说你咋知道啊?梁落就说因为震中离咱这么远都有感觉,地震波一定很强,咱得捐款过去吧?校长说嗯咱俩还想到一块儿了,不过这真不是个好时候,说不定过会儿还有余震,不安全,先回家去吧,咱晚点儿再说这个好不?梁落觉得有道理,又想妈妈这会儿不知道会不会要忙了,就回教室准备收拾东西。不经意撇了一下校门口愣住了。
那是,梁豫。他骑着那辆骚包的有闪电图案的蓝色山地车横冲直撞,门卫没拦住拔腿就追,然后在他一个急刹车停住后狠狠撞上了车后座,抬起头扯出两股红线,表情诡异好像韩剧里花痴的少女。梁落看着他脸色通红嘴唇发白,大颗汗珠不间断的从他头发里滚出来,抹过太阳穴和鼻子落在地上或脖子上,肺里喝喝的呼着气,像个垂危的老人,T恤和短裤整个湿透,粘在身上看着都难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翕翕合合开不了口。梁豫把手放在右边的腰上弯了半天才抬头说话:“刚才去哪儿了?”
“哦,八角楼。”
梁豫刚要说话,却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我去查火山地震带的分布图了。”梁落急忙说,“你去找我了么?”
“你同学都说你还没来上课,我以为你还在家午休。”梁豫有些虚弱。
高三的学生中午吃饭和午休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一小时二十分种,住宿生为了省时间一般都是吃过饭直接在教室里睡的,走读生会回家吃饭然后休息。梁落总是很晚离开教室到校门口躲在保姆车里吃阿姨送的午餐,当她回教室的时候大家基本上已经睡了,大家醒的时候,她一般都在吃苹果,所以都以为她刚到。如果没有这场地震,或许没人会发现这个秘密。所以梁落晚上写日记的时候认为“The earthquick buried my secret. ”
他们推着单车往外面走,梁豫的脸还是有些红肿,喝了水后嘴唇依然有些泛白,梁落提议去医院,梁豫摇摇头说不用,梁落拿手试他的额头,烫的很,吓得手往回缩,梁豫却按住,他喜欢这么凉凉的温度,而且目前也很需要。后来他看过一篇文章说手凉的人上辈子是折翼的天使,就想起梁落,因为她确实一年四季手心总是冰冰的,但是梁落告诉他自己同桌看的文章上说双鱼座的人上辈子也是折了翼的天使。他不相信就百度证明自己的论点,结果输入关键词发现诸如“传说属羊的人是上辈子折了翼的天使”“传说属猴的人是上辈子折了翼的天使”“巨蟹座,折了翼的天使”……范围之广,涉及种族之多令人咂舌。但他依然固执的以为梁落是唯一的那个天使,以为“手凉的人”和梁落简直严丝合缝的一致。
接近下午三点,刚刚过了两点北半球那个一天中最热的时刻,洛城的街道大多有繁茂的老树,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街上人很少,梁豫还是很难受,梁落的手依然在他额头,右手暖热了换成左手。梁落猜他这是中暑了,决定带他到郊区自己外婆家去。她爸妈夏天一整天都躲在那避暑,不知道回没回来。梁豫一听就想到清凉凉的河水,觉得好受了些。
“上车,我带你过去。”他拍掉后座上的灰尘。
“要不我载你吧,那么不舒服。”梁落认真的问。
“不用。连车都骑不好我干脆变性得了!”
为了保住他的“男儿”身,梁落乖乖坐在后座上。
剽悍的山地车被骑得歪歪扭扭,胆战心惊在差点儿跟一辆公交车接吻后升级,梁落强烈要求履行自己男女各顶半边天的责任与义务,梁豫在生命与面子之间天人交战了很久,决定暂时做小伏低一下,允许梁落充当一下自己“生命的舵手”。
过了护城河,行人和车辆逐渐减少,梁落骑得飞快,完全不像载了一个179的小伙子。一路向南,阳光自斜后方追过来,把两人的影子同车轮一起映在地上,抽象而亲密,终于在骑过郊区那片麦田的时候合二为一。两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太阳穴上有淡淡的汗迹,有风从四面来,梁落的浅蓝色的裙子和梁豫白色的T恤认真的纠缠在青色泛黄的麦田上,像一个巨大的稻草人。大路两旁是前年新栽的白杨树,明明不大的风,却把树叶刮得哗哗作响,梁豫把头靠在小姑娘的背上,有点儿热,但软软的很舒服,问小姑娘要不要休息一下,梁落兴奋的回答不要,还是骑得飞快。梁豫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
到的时候,天已经凉下来,夕阳在风中温润无比。梁落爸妈正在吃西瓜,见他们到了又开了一个,挑出沙沙的瓜心儿给他们吃,红薯窖里冰了一天一夜的旱地瓜,沙甜沙甜,梁落一个人就吞了一半。梁豫拿勺子吃了几块,觉得舒服好多。保险起见,梁落还是灌了他一支藿香正气水。又得知郊区没什么震感,梁落心安不少,姥爷听说四川地震了唏嘘不已,梁落连忙插科打诨,哎呀真是个好地方洛城,山高林深,以前人家总说越王藏兵十万于洞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到山上看一眼,藏什么都没问题吧。姥爷果然中计,就是嘛,想当年……
晚饭是洛城经典的馍菜汤,绿豆煮到开花的汤,菜是拍黄瓜,大大的一盆,柴火烙的起层油馍,外焦里嫩喷香扑鼻,最后吃新出锅的开花馒头,就着大火炒的油汪汪的新青椒,一家人围着石板垒成的饭桌,过瘾的不得了。梁豫很少吃到这么地道的烙饼和热蒸馍了,一口气干掉四张饼两个馒头,中间梁妈妈给她添了两次汤。梁落觉得这孩子在家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单从吃饭这势头来看!
梁妈妈姓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李家目前唯一的孩子,三个哥哥都留在了战场上,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大哥,而梁落从未见过自己的三个舅舅。当时根据国家政策,梁爸梁妈是允许生二胎的,梁爸甚至提出让落落姓李,户口都报好了,硬是被姥爷给拦了下来,嫌麻烦。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最难受的就是给国家给组织添麻烦。
所以梁落一家总是很愿意陪着老人家。梁落的历史和地理知识,大多源于姥姥和姥爷的纪实描述,更为鲜活更为动人。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院里纳凉,梁豫挨着梁落坐在那里,听姥爷讲九段线,说就目前南海海域面临现状而言,咱们得感谢这九段线,你想当时没人重视海洋啊,万一老蒋头脑一热说一片儿破海水有啥用,不要了。那咱现在多被动。梁落说是啊,所以这人也不全跟咱们书上学的那样的。你看他名中正,字介石,可是咱们跟人家不熟,却“亲切”地叫人家的字。梁豫听懂了所有这些句子,却没听懂句子连起来后的那段话,这让他很郁闷。不过幸好姥姥拿了冰食出来吃,梁豫细看发现那些小小的颗粒居然是小麦,梁落边捧着往嘴里塞边告诉他,前些天趁小麦还清煮的,姥姥特意留给我们的。梁豫捏起一小撮放到嘴里,冰冰的,有盐的咸味儿,小麦弹牙,冰碴碴入口即化,等于边吃边喝。然而梁妈提醒他们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涨肚。第二天他们回去的时候,梁豫带了满满一包的青麦粒,每天一点点的吃,最后还是没了。后来,梁豫出任务或是演习吃大锅饭或是没饭吃,总能想起来青青的冰小麦。
临睡前,李家的医生给梁豫做检查,说没什么大问题了,梁落很高兴,睡得很香甜。梁豫却有些失眠,他想到白天的混乱场景,已及下午他虚弱的靠在落落背上的情形,觉得真是太不爷们儿,太丢男人脸了。他今年虚岁18,身高还差一点,不过没关系,还在长,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好,比如学习,他尽全力也马马虎虎能上个普通一本,比如“事业”,他的几个哥哥都是早早就独立出去闯荡了,现在都立了业,基本上也成了家。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体能,然而当地震来临,他还是没有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连找她都那么无能为力。他甚至不知道她说的那些东西。
越来越低的心情使他迷糊起来,迷迷糊糊的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去当兵,嗯,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