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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节 ...

  •   四

      我还是第一次踏入这样的领地,仿佛可以冻结灵魂的场所。

      我早该想到的,赤司家,就是日本数一数二的财团,而赤司征十郎,正是这一辈的继承人。

      比起这种历史悠久的名家,我们玻座真家,就像是暴发户一样的存在。

      我苦笑着按下门铃,接听的是年长的管家先生。

      “您好,对于打扰了您我感到十分抱歉。我的名字是玻座真嘉一,想要拜谒赤司征十郎先生。”

      管家平静疏离地与我交谈,然后我听到了一道温柔的男声。

      “你好,我是赤司征十郎。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啊呀,连门都不让我进去吗。我想到君子,之前的愤怒全都镇压了下去,换上一种十分恭敬的语调。

      “你好,赤司君。我的名字是玻座真嘉一。我想请求你去医院探望一下栗栖君子,她十分想见到你。”

      话一说出口,我自己就没有了信心。赤司会说什么?“我不认识栗栖君子是谁。”或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呢?”还是“我不会去的,死心吧。”

      “我不会做那种没有意义的东西,抱歉。”

      诶呀呀,好歹他很客气,不是吗?我尽全力安慰自己,但指甲扎到皮肉上,皮肤发出了强烈的抗议。想到君子遭受的痛苦,我就悲愤地不能自已,只好垂下头。

      “真是失礼了,那我先告辞了,打扰您我感到十分抱歉。”

      我做不到了。

      我站在台阶上,天空中有月亮,有星星,有云朵,但是我做不到君子的期望了。

      我真是,太没有用了。

      赤司家的门前被车灯笼罩,我看见赤司家主在佣人簇拥下走近,忽然低头看了我一眼。

      “你是玻座真家的孩子吧。”

      肯定句。

      我浑身一震,仿佛是在仰望高高在上的帝王,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只能唯唯诺诺地吐出几个音节。

      “是……是的。”

      “是尊父有什么企划吗?”

      “不,不是的……”

      赤司先生点点头,定制的西装完美的贴合他的身材,赤色的头发在黑夜和灯光下仿佛洞彻人心的鬼怪,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么说,你是来找征十郎的。”

      他的语气似乎有一丝愉悦,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君子听我说起,思考了片刻才解释道。

      “大概是因为你的服从而满意吧。”

      但当时我也不知道,只是恭敬地回答。

      “是的。”

      “征十郎的确应该交一些朋友。”

      “……是。”

      我不确定地出声,手心已经全都是汗,后背也是。但是想到君子,那些汗水都快速地蒸发掉了,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勇气,让我把请求说出口。事实上,我真的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我身在玄幻之中,赤司已经和我来到了医院。

      “玻座真君,君子已经没有事……赤司君?”

      桃井小声地说道。我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临近凌晨,走廊里的主灯已经尽数熄灭,一排壁灯嵌在墙壁里,发出柔和的光线。

      我胡乱地点点头,推开君子的病房,她不知道在缝些什么东西。

      “君子,你没事了吗?”

      君子抬起头来,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出。

      “你是谁?”

      我的大脑瞬间停止工作,手心也疼了起来。本来以为君子会康复,没想到手术之后结果更糟了吗?

      “我是看护人员玻座真,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嘉一哥哥,你真的当真了吗?”

      门□□发出桃井被压抑了的笑声,君子也掩住嘴,低低地笑起来。

      我的自我新介绍被遏制在喉咙里,之后又迅速地发出了惊疑声。

      “君子!你居然骗我吗!”

      “没办法,谁让嘉一哥哥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不利用一下怎么可以。辛苦你了,请早些休息吧,青峰君在隔壁申请了临时床位,桃井桑的房间在二楼。“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强打精神,疲惫感全数涌了上来,遵从君子的声音到隔壁安睡。一直睡到天亮,什么也不知道了。

      五

      到玻座真嘉一离开,栗栖君子才放下手中的布艺,恢复了沉静优雅的表情。

      “我从没想过,玻座真可以把你请过来,征十郎哥哥。”

      “嗯。我并没有打算过来。”

      赤司征十郎从门外走进,神色淡淡。他的半个身子隐藏在黑影中,投下半边晦暗不明。

      栗栖君子瞳孔一缩,嘴角轻轻勾起。

      “那么,我是应该叫你征十郎哥哥,还是赤司君呢?果然是赤司君比较好吧,毕竟是两个人,总要有个区分。”

      “随你,我没所谓。”

      “赤司君你果然没变,还是这么坦率。”

      “你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没办法呀赤司君,我就是这种人。”

      栗栖跳下病床,将输液的管子抬高固定住,右手按住静脉,趿拉着拖鞋走到被改造过的柜子旁,取出那套往往有客人才会使用的茶具。

      “请原谅我待客的不周。不过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个和缝纫拿得出手。”

      在黑夜中冲茶还是头一遭,但栗栖不在乎赤司也不在意,便形成了这种诡异的局面。
      “真是反过来了呢。”

      栗栖喃喃道,赤司放下茶碗,嗯了一声。

      “不过那时候是我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缺乏自知力,缺乏始动性,对你的话只有接受这一反应而已。”

      “全想起来了吗?”

      “是哦,所有的,以及全部的顺序,都很好的串联起来了。”

      栗栖说完,一直没有等到赤司的回应,房间连同夜晚一起安静下来。

      早就该安静下来了。栗栖闭了闭眼睛,时钟一分一秒地发出声响,她忽然问起。

      “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父亲提议我和同龄人交往。”

      “啊,赤司伯父居然会管这种闲事。”

      栗栖用奇怪的语调说出来,赤司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玻座真君的父亲,是玻座真医院的院长,在医疗界有很大影响。”

      栗栖一愣,然后放下杯子。

      “原来如此。”

      事实上,如果没有玻座真嘉一,两个人绝对不会有这一次交集。没有相互利益,没有共同目标,只有了解对方是什么人这件事,是完全不够让两个人同行的。

      喝过了茶,赤司就起身告别。临走时,他忽然说了一句。

      “隐瞒本性,欺骗那个单纯的男人,你想要获得他的庇护吗?”

      “你是不明白的。”

      栗栖摇摇头。

      “你们是一个人,身临所感即为事实。但有的事只有你明白,有的事只有他明白,仅此而已。”

      赤司神色不变,拢了拢衣袖,拭去了浮尘,孤独地离开了。

      栗栖君子看着紧闭的房门,左手取回输液的针,重新扎到静脉血管里。

      又变成了她一个人。

      栗栖关闭了灯光,浅栗色的头发柔顺贴在肩上。她微笑着,轻轻哼唱着儿歌:

      “他们来自远方,在我的身旁筑起围墙

      我轻声吟唱,祈求明日的阳光

      没有人应和,没有人出现,只有一次一次的回响

      我不禁记起了,昨日樱花的模样

      ……”

      六
      即使神智是清楚的,眼睛却睁不开吗?

      我苦恼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青峰啧了一声,吐出嘴里的牙膏泡沫。

      “昨天……真是辛苦你了,十分感谢。”

      我低下头,认真盯着自己的塑料拖鞋。

      啊啊啊,昨天自己都做了什么啊?逼迫未成年人开车上路,强行邀请不认识的人来医院做客,还是把男人领到女孩子的病房里,每一条都是足够判刑的重罪啊!

      过了好一会儿,我微微直起腰,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才意识到青峰根本没把我的过失当做一回事,无所谓地就出去了。

      大概,他这是对桃井的宠溺吗?我不得而知。

      君子的精神很好,摆脱了疾病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焕发着活力。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和桃井讲解着编织的技巧,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像桃井这样不擅手工的女孩,但困于礼貌,我还是不好说出口,毕竟她收集情报的能力是我远远不及的。

      幸好今天是周末,用过餐点后我提出要开车送青峰和桃井回家,但青峰拉着桃井的手臂向外走,而昨天还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不满意的桃井居然挥了挥手,笑着说要去坐新干线。我果然是错过了他们和好的场面。

      回到君子的病房,我严肃了表情,君子偏过头看我,也郑重地坐在对面。

      “君子……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妹妹呢?”

      君子一愣,不解道。

      “嘉一哥哥,你是说……”

      “我是说……我想请求父亲收养你,可以吗?”

      我注视着君子,等候她的答复。我满以为她会思考一会儿答应,没想到被她几乎同时拒绝了。

      “抱歉啊,嘉一哥哥,我要拒绝你。”

      “君子……你不会再考虑一下吗?”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们现在不就是兄妹吗?你待我如妹妹一样爱护,我觉得很幸福。”

      君子在笑着,这我的喉咙有些哽咽,只能看着她,觉得亏欠了她很多。

      “那你以后,要怎么过活呢?毕竟你的父母已经……”

      “没有关系,我可以申请住在学校宿舍里。不用去很远的地方,在京都就可以,哪怕是寺院里的学校也好,我没有问题的。”

      “在京都比较好的寺院学校,而且不会很远的……东山高校,可以吗?我去帮你联络。”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嘉一哥哥,我真的是却之不恭了。”

      “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妹妹吗。”

      不过因为东山没有女生宿舍的缘故,君子最后还是选择了就近的女校。

      君子是中途入学,学校例行会让她答一份入学试卷。考试前夕,我将之前上国中的课本整理出来,送到君子那里。

      “君子,你最不擅长什么?”

      君子思考了一会儿,将手交叠在腿上。

      “历史。”

      我忽然想起君子住院的缘由,啊了一声,把历史课本放到第一位。

      “那么第二不擅长什么科目呢?”

      “没有了。”

      “嗯,没有了……咦?君子你说什么?”

      君子露出了老神在在的笑容。

      “除了历史,我全部都很擅长。嘉一哥哥,你不是一直苦恼为什么我的病房没有书籍吗?这个就是理由。”

      君子的表情不像是在骗我,不过我的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准备把除了历史以外的课本收起来。

      君子拦住了我。

      “嘉一哥哥,我还要看呢。你忘记了我擅长的是国中的知识吗?”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想死的感觉,果然是医科大学读多了,大脑都被药方塞满了吧。

      之后的考试,君子没有任何悬念地通过了。我也长舒了一口气。

      七

      如果说班级里有幽灵的话,一定指的是我这种存在。不受同学欢迎,不被老师重视,连父母对我都是淡淡的。

      我曾经想过要去改变现状,但是无济于事,于是我总是在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一定是刚开学的时候吧,前桌的女孩子在谈论新晋的偶像组合,我想了一会儿,说道。

      “据说主唱超花心,一天换一个女朋友啊!”

      “还有,贝斯手听说吸毒诶!”

      “鼓手好像是口吃吧!”

      前桌女孩子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没有朋友,对这座女校中的女孩子来说,是个绝对的异类。

      高一暑假结束以后,班级里转学来了一个新同学。老师在HR的时候把她带进来,脸上的表情是我们从没有见过的,难道是赞赏吗?我被自己的想法搞笑到了,那个老学究,除了一板一眼,脸上居然还会有其他的表情耶。

      新同学提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栗栖君子。我随着同学一起鼓掌,目光无意识地随着她的脚步游荡,突然发现老师把她分配到了班级里唯一的空位上——也就是我的后面。顺便一提,我坐在倒数第二排。

      她真的能看得见黑板吗?明明看上去比我还小很多。

      栗栖君子在经过我身边时,温和地和我打招呼。

      “日安,请多多指教。”

      “日安。”

      我面无表情地回应她,听见刻意放轻的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右手一下一下地转着签字笔。

      栗栖君子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这是我一个人得出的结论。

      打个比方吧,几乎每一个高中生都曾在菅原道真的天满宫拜殿前摇过铃,奉上“合格“的祈愿绘马。结果在班长向她邀请时,栗栖同学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呢’,你不想取得好成绩吗?”

      “想,但是没有必要这么做。”

      “哈?你还是不是日本人啊?”

      结果,栗栖同学在最近的考试中取得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而老学究的脸,皱得像是茶巾绞一样了,好恶心。

      虽然栗栖同学就坐在我后面,但实际上我完全没有与她深交的念头,毕竟从过往经验中得到的惨痛教训,足以让我把那些“密友“之类的词语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当栗栖同学提出祗园祭要与我同行的时候,我是不抱有任何兴趣的。

      “……所以说,我不太想和你一起去。不过为什么偏偏找到我呢?”

      “因为楠木同学的性格很好,我觉得我们会相处愉快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栗栖同学,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反感。但是理智瞬间占领了上风,让我平静地吐出尖锐的话语。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这种人很不合群。想玩攻略游戏吧?”

      “我并没有这种意思。”

      栗栖同学笑笑,把目光投向远方。我忽然觉得背后发凉,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我一直觉得真正不合群的人是我自己,因为大家说的话我大多都听不懂,不去逛街,不去唱歌,连男朋友都没有。果然是我太奇怪了吧。”

      栗栖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嘴角一抽,已经离开了座位。

      “你你你……你演戏演够了没有?”

      “呀,被你发现了。”

      栗栖遗憾地摇摇头,从那种忘我的角色扮演中恢复过来,变成了端庄的大和抚子模样。

      “只有白痴才会看不出来吧!玩笑可要适可而止啊!还有眼眶里那是什么,眼药水吗?”

      “是自制的甘油啊。”

      “骗鬼呢!”

      我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才发现虽然是午休,但好多同学都看了过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坐好,抬头迎上栗栖的目光。

      “做得好,楠木,这才是‘楠木直子’这个名字蕴含的本心吧。”

      看着栗栖那种像是长辈满意于后辈成长的表情,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栗栖就像是看穿我的迷惑一样,伸手握住了我的。

      我一动,没有挣扎开。

      “我在。”

      那一刻,我就像遁入海底一样,被上高中以来的孤独与悲伤淹没,我不禁抓住了栗栖的手,生怕失去了这唯一的浮木。

      八

      七月十四日至十六日的“宵宵宵山”、“宵宵山”及“宵山”是祗园祭的前夜祭,到了十七日便是祗园祭的高潮——山鉾游行。

      不过我们约定的是在七月十六日,就是祗园祭宵山那一天。

      我等在四条河岸,看着遥远天空中的烟火。只要低下头,就可以看到烟火在河面上的倒影以及落点。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和“同学”或是“朋友”这种生物一起出行,紧张的心情不言而喻。

      时间是七点钟。

      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抬起头,刚好看到从四条通中微笑走来的栗栖。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我有些头晕。

      好多人,啊啊,可能是全京都的人聚集在这里了吧,大概有几十万人——不过据京都府警方的调查,实际人数多达四十六万人。

      “栗栖——你好慢。”

      “抱歉。不过时间刚刚好,不是吗?”

      伴随着她话语的,是飞向天空的巨大礼花,我被她出奇的好运惊煞到了,听着她的木屐声和祗园囃子交汇在一起,居然很合拍。

      我一定是疯了。

      “去八坂神社吗?”

      “当然。”

      “我同意啦。不过人好多。”

      “没错。”

      我叹了一口气,光明正大地大量栗栖的装扮:蓝色浴衣,后背上是白色的龙的图案……等等!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栗栖,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的浴衣……是……”

      “京大青龙组,我按照小说封面自己绣的,还不赖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向后滑行了一步,和后面的少女撞到一起。我一边道歉一边为栗栖的常识倾倒,像班长一样怀疑起了栗栖的国籍。

      “栗栖,这种时候不能穿这种衣服,《鸭川荷尔蒙》是杜撰的故事啦!”

      “无所谓,只要玩得开心就好了。八坂神社人好多的样子,不若我们去看烟花吧。”

      “来神社怎么能不来祈祷呢!栗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栗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出了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答案,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

      “来……看樱花吧。”

      “……”

      “骗你的啦,走吧,我们从花间小道去正殿。”

      我随着栗栖的脚步,居然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正殿,路上还遇到了装扮完毕的艺伎,一直到花车巡游结束,我看着插着大刀指向夜空的山鉾,有种肃然起敬的震撼感。

      最后栗栖居然买了便携式礼花套装,一个人蹲在四条河岸玩得不亦乐乎。我抱臂看着栗栖的模样,对自己的木板,不,应该是被水泡了的木板,发出了无奈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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