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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最后一件事 ...

  •   “茶花花期虽长,但很容易凋零,风吹一吹,满地都是花瓣。”

      妈妈说着,转身将阳台的推拉门关上,走了进来。

      “你有很多要问的对吗?”她在我身边坐下,将手轻轻覆上我冰凉发抖的手背,“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只是当初答应过那孩子,说好要瞒你一辈子的。”

      我木木地看着妈妈,脑子发懵。

      她长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那满树繁花。

      “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老人,他的孩子犯了罪,被关进了监狱。他的儿媳妇那时正怀有二胎,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后,她抛下两个孩子逃离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老人无力抚养两个孙子,他把小孙子悄悄送给了不能生育的邻居抚养,并且和他们约定,之后绝不会对小孩提一个字,封口费是三万元钱。老人极为守信,那些钱,使得他磕磕绊绊将大孙子抚养成人。

      邻居收养孩子的当夜就带着小孩回了老家,直到孩子五岁,才重新回到那个巷弄。因此,无人怀疑这个孩子并非那家人亲生。这个秘密就此尘封。

      可不知是否是血缘作祟,小孩莫名同老人的大孙子成了最好的朋友,不论小孩的养母如何阻挠制止,小孩只会变得对另一个孩子越发黏糊。养母陷入了恐慌,她害怕这个秘密暴露,她害怕会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她为此迁怒于孩子的亲哥哥,即使他并不知情。

      后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养母正想要稍稍放心,但她的孩子却生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换肾,她的孩子迟早都会死,她和丈夫怀着渺茫的希望去做了配型测试。

      不管孩子叫了他们多少年的爸爸妈妈,不管他们付出了多少爱,可人类的身体是多么诚实,只肯接受真正血脉相融的亲人。

      如果没有血缘,连十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

      母爱是伟大的,也是自私的。养母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她想到了那个总被她冷眼相待、厉声呵斥的孩子。

      养母心想,不管是下跪也好,磕头也好,要她立刻去死都可以,只求他看在最后的血缘关系上,救救她的孩子。

      可是她还没有将那个深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说了“好”,养母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自始至终都表现平静,没有犹豫,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这是第二件事。”

      分别前,他没头没脑地留下这一句。

      手术很顺利,儿子被送去监护室观察,还没有醒。监护室里不准任何人探视,养母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儿,去另一间病房看望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还在麻醉中沉睡着,养母在他床边坐下。医生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药效才会过去。但仅仅过了半小时,他就睁开了眼。

      刚刚做完手术,他虚弱得气若游丝,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养母却看懂了,连忙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阿晨他很好,他已经没事了。”

      他听完似笑了笑,缓缓阖上了眼,再次陷入昏迷。

      养母伸手拨了拨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发,眼泪滚落下来。要多么强烈的惦念才会让一个人从极度的虚弱中挣扎醒来,不顾自身,只为问一句他好不好。

      妈妈说起这些,几次哽咽得说不下去,她用手背抹着泪水,拖着哭腔对我说:“他出事之后,在医院还坚持了一会儿,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死死地攥住我的手,把钥匙放在我手里……”妈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他说,这是他送你的结婚礼物,说是很多年前就约定好了的。他的房子车子和钱,全部都留给你……”

      “他骗人。”

      我站起来,艰涩地笑了笑。

      “阿晨……”妈妈抱住了我,又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见。一片空白的脑袋好像被一把锋利的尖刀破开,疼得我两耳翁翁直响。

      “他骗人!”

      我用力推开了妈妈。

      “阿晨!”

      我拼命地跑,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冲进停车场发动了车子,我才发现我连鞋子都忘了穿上。太多太多的记忆汹涌而出,脑袋快要爆炸了一般痛得要命。肖旻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疯狂地捶打着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如同警报般撕破静谧,直到全身力竭,我才蜷缩在驾驶座痛哭起来。

      我忽然又想起他的葬礼。

      他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双手安放在腹部,身上覆盖着鲜花。经过遗容修补,他年轻的面容精致得有些虚假。周围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人惋惜地说:“这么年轻……”

      很奇怪,那时我这么看着他,眼角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的视线落在他戴着的毛线帽上。

      他是在摄影时从山上摔下来的,头磕破了,无论如何修补伤痕都很狰狞,于是遗体化妆师从他随身的物品里找了一顶帽子。

      真不像他,那时我这么想,他怎么会躺在那里呢,不会的。

      是啊,他不会死的,当初说好的三件事,他还欠我最后一件事,他不会死的,他一定没有死,他骗了我,对,他骗了我。

      我猛地抬起红肿的头来,转动车钥匙,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他一定骗了我,他只是躲起来了,他没死。

      他还欠我最后一件事。

      我狠狠抹掉不断滚出来的眼泪,好像自我催眠一般不断重复这几句话。

      肖旻被安葬在山上的公共墓园。

      刻有他的名字的墓碑静静地竖立在草地上。

      我提着在附近买来的啤酒,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他的墓碑上。

      他的墓碑上除了生卒日,并没有刻写墓志铭。照片上的他还是二十七八的样子,那么年轻,烟灰色的眸子好像正温柔地凝视着我。

      “喂……”我颤抖地伸出手,“你是不是骗我的……”

      眼前又变得模糊了,我垂下手臂,拔开啤酒罐的拉环,仰头一口气喝完。

      我最后喝得酩酊大醉,扒着墓碑喃喃自语。

      “你还欠我一件事……”

      “他没有欠你。”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把一束白色的茶花放到墓碑前。我眯起醉眼看了看他,却一点想不起这人是谁。

      “你谁啊!”我没好气地吼。

      男人静静地站着,望着照片上的肖旻,低声说:“我是谁不重要。”他把头转向我,目光冷得像是一块寒铁,“你只要记住,他从来没有欠你,这就可以了。”

      这个人真让人火大,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却又听见男人说:“他能为你做的事情他都豁出命去做了,你觉得他最后还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骗我……”我红着眼说。

      男人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我的后腰,那里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你说要一辈子做朋友,他还有一部分活在你身体里,这样也算陪你一辈子了吧。”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要他怎么样呢?”

      活过来,还有最后一件事,所以不要死。

      我满脸是泪,跪倒在地。

      “别傻了……”男人蹲下来抹去了我停不下来的眼泪,“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难道不是已经做到了吗?他已经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你还不明白吗?”

      你还不明白吗?

      好像被雷电击中,我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彻底离开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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