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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冬的暖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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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已经是冬天了。
沢田纲吉在心里数了数,却也忘了究竟过了多少个冬天,只知道大概是很多。索性也就不数下去了,把手放到火边暖了暖。他一直觉得冬天都是很冷的,总刺得他的腿骨突突地发酸发痛。这是战争留下的毛病,留了多少年也不见好。可前几年冬天被接到温暖的地方却不习惯,还是坚持着回来。到最后连自己也忘了坚持些什么。
他觉得骨头又开始刺刺地发疼,就起身把火关掉,又走到阳台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湿气重得像能闻见水汽的味道。风簌簌地在耳膜边鼓动,撩得他更添了几层寒意。倒想这身老骨头报时倒是准得很。他转身回去房间里,拿了药酒往腿上重重地搓了两下,然后不解气般随手扔进了药柜里。他发了一晌呆自嘲人真是越活越回去,又把药酒拿出来揉了揉,直揉得发红,酸痛感减轻才又放了回去。
他记性真的太差,也忘了伤是怎么来的。他年轻的时候一直期望身体有些毛病,可以放下boss这个重任。可老了的时候却因为这些毛病难受得不行,倒因此正式退休甩手不干了,Reborn也由着他。守护者换了一批人,也都没怎么见面了。连知道狱寺去年死了都是碧洋琪说的,他腿脚不便利倒也没去参加葬礼。
然后他想起了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为人冷淡,性格孤僻不爱群聚好咬杀,刚认识时单印象分沢田纲吉就给他打了个叉。云雀当上守护者的那几年他们也没有多少交集,大概有也是一时兴起想打架才找上他。所以沢田纲吉实在想不通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云雀帮他挡子弹替他去死。
云雀恭弥是因为他死的。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些,本就不清明的瞳珀越发浑浊,如蒙阴翳。
那也是冬天,约莫是正月的时候。他和云雀恭弥一起去谈判。他迟钝的脑子如今也想不通究竟为什么云雀要和他一起去。他知道云雀恭弥骨子里算的上念旧传统的一个人,也从来在正月不参加任何形式的活动,只会孑然一身呆在并盛,如同倦飞知还的候鸟宁愿孜孜不倦地驰骋数万里也要回到故土。泽田纲吉知道并盛对他的存在是不同的,也从不这时强迫他参加任何任务。
正因如此,云雀恭弥突然的参与谈判倒让他无所适从起来,天天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生怕云雀突然想起自己本应在并盛小憩喝茶,一拐子下来把自己弄死。
他的脑容量本就小,现在却更加迟钝,无法理解云雀恭弥为什么会陪着他去谈判。兴许如云雀恭弥所说的无聊,兴许不是。泽田纲吉不觉得自己的boss地位可以震撼到云雀恭弥放下并盛,也不觉得是私情起的作用——要是这样早些年他就不会因为迟到群聚被咬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去问Reborn时,却也只得到回复说云雀有自己的考虑。
泽田纲吉知道。云雀恭弥虽然看似散漫无拘无束,心思确是异乎常人的缜密,仿佛洞悉一切尽收眼底。他像个陌生人般冷静旁观,却无时无刻不在墨色的瞳孔里算计着最大利息,即便失去一手一足也不甚惜。
就像个不惜丢掉性命的疯子一样。
但泽田纲吉终究无法明白他的考虑。毕竟云雀恭弥已经死了,大概再也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了。
他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才发现想了太久脖子都有些发酸,就伸手去按了按。
他向窗外看了眼。天刚蒙蒙亮,他本就是被疼痛感叫醒的,现在睡下去也有些不合时宜。他直起有些倦怠的身体,披了件大衣走到阳台。他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要去看望云雀恭弥。
2.
云雀恭弥没有葬在彭格列的墓地,而是葬在并盛。这点沢田纲吉倒觉得是意料之中,也就没有阻止。他的墓离他家并不很远,但还是隔了几条街。
沢田纲吉走得很慢,边走边看着路边的树木。树木的叶子几乎落光了,光秃秃地露出纵横交错的枝桠,像他一样老态龙钟地颓着腰。树叶被风卷起遍地肆虐,冬风凌厉得让人睁不开眼。他出门的时候没有穿太多,现在冷得缩在衣服里不敢出来,却不想回去衣服拿,只是继续往前走。
他还是没有忘记想为什么,却不敢深入去想,担心脑海会被漫天铺地的罪恶感和愧疚感夷为平地。云雀恭弥的死像是刻意用心地篆刻在了他心上,融进血液筑做骨髓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稍稍提及就会悍然生出钝痛感。也正因如此,他很少去墓地看望云雀恭弥。
他夹着大衣,向右拐穿过街边的小巷。明明是温温吞吞地走着,可风还是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刮得他的手脚冰凉。他没心思去整理,只是更加夹紧了大衣。路上偶而有人跟他问好,他也只是微笑着回应并告别。许久才走到墓地里。
云雀恭弥的墓并不难找,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去买了几枝白菊。
也许是时间正早,墓园里不见人影。寂静凄清得连鸟类的啼叫都绝迹了。沢田纲吉一排一排的墓碑顺着走过,目光定定地跟着一个方向。
最后他停在一个只有名字的墓碑前。只有名字,连一句简单如“愿君安息”的墓志铭都没有。他琢磨不透是谁的主意,只知道云雀恭弥大概是不会考虑到自己会死的。他黯然地想着,一遍遍摸着墓碑上的凹痕,在墓碑前摆上了白菊。
天已经亮透了,天空清湛如清流碧川,太阳暖融融的,一点点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汇作融进心间的暖意。他刚才走过来有段时间了,正准备走,一回头却看到了草壁哲也。
他并不是没在这里见过草壁,但常常一看到他就悄悄走掉。带着莫名的负罪感,面对草壁时也总觉得尴尬,索性不如不见。现在却是躲也躲不过,他只好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草壁先生。”
“……是啊,沢田先生。”
再是相对无言。
沢田纲吉有些尴尬,默默站到一边,看着草壁动作熟稔地放置祭品,久久才想起要走。
“草壁先生,”他略微迟疑地叫了声,带着歉意说道,“我大概得走了。”
草壁哲也并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轻轻点头示意知道。沢田纲吉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叹了口气正准备走,却听到后面的声音,“沢田先生,希望你可以去见见云雀夫人——有空的话,她想见您。”
3.
常言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是啊,时光流转何其之快,原本漫长直达半个世纪的时间也不过半秒光景就结束了放映。可是半个世纪终究太长,脑容量将记忆全部储存下来不过是笑谈。于是时间切割去了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只留下了刻骨铭心的重要的回忆。就如沢田纲吉,他这半个世纪里记住的最为深刻的一幕只是云雀的死。
但记忆却绝不仅止步于此。
而要是回忆起来,沢田纲吉真正惊愕的时候并不多见。当时尚算年少的沢田纲吉在reborn的教导下逐渐波澜不惊,枪响血落手起刀落他见了许多,然而真正让他错愕的却只有一件——云雀要结婚了。
云雀恭弥要结婚了。知道这个消息时他正在批改文件,突然一个请柬推过来,他本只想习惯性扫上两眼再机械地签上名字,却转瞬惊得从椅子上弹起:“云、云雀要结婚了?!”
“是。”
“……倒也真快,”他又拿起请柬看了眼日期,坐回椅子上深吸了口气,“倒也真快。我本来以为云雀他是不会结婚的啊。”
云雀恭弥桀骜不驯独来独往厌恶群聚,这个根深蒂固的初印象本就凿进了心底不可撼动。而今简简单单的一句结婚就动摇了它。不会是商业联姻,也必然不会是有某种政治关系,孤傲如他不会用任何东西束缚自己。
那大概是真的遇到喜欢的人了?
他自己不置可否,只是笑出了声。
他在婚礼上见到了云雀夫人。却出乎意料地,云雀夫人不惊艳不超脱,不锋芒毕露不默默无闻。沢田纲吉想起了并盛时的校歌,那是云豆总在唱的一句“不大不小中庸正好”,他拿捏不准到底称得上是“中庸”还是应该说是“平庸”,明明是温开水般平凡无奇的脸庞,却在云雀身边奇异地流光溢彩起来。
他想云雀大概是真的喜欢她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站在身旁的清浅笑意。不是强硬扯开的嘲讽笑脸,也不是怒极反笑的恶劣笑容,而是春风和煦的、温暖的、直达心底的笑意。
真正的毫不掩饰的云雀恭弥。
他这样想着,微笑着走上前祝福。
后来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