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川往事》景汐汐

2、第2章

　　在金融危机时期，每个大学毕业生都有自己的烦恼，金钰也不例外。

　　上个月，金钰以“总裁助理”的身份，傲然加入德鲁集团。可惜的是，她至今尚未见过总裁。

　　金钰担心刚到手的饭碗就这么飞了，急得四处托人帮忙打听消息，好不容易才知道了一点内幕。

　　两个月前，德鲁集团被几家对手公司联手给坑了，丢掉一笔上亿的大单子，老总裁急火攻心病倒了，说是在医院里住了好些日子，情况依旧很不乐观。

　　如今，新总裁的人选已经确定下来，只是据说人在国外，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走马上任。

　　位于德鲁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一直不开门，金钰只好每天混迹在楼下的办公区里，和秘书处的几个姑娘坐在一起，一有空就八卦公司秘闻，借机增进友谊。

　　周五下午，金钰和秘书处的李冉聊得正欢，就接到了乔幸打来的电话。

　　乔幸是外地人，四年前来到沽川市读大学，和金钰成为了上下铺的铁杆室友。大学毕业之后，寝室里其他人都去北上广深打拼，只有乔幸和金钰留在了沽川市。

　　“芋头，我在潮汕砂锅粥订好了位子，出来一起吃个饭啊？”

　　“没问题！定的什么时间？”

　　“就现在，我已经到饭店了，你也快过来。”

　　金钰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瞬间傻掉了。

　　“现在？这、这才三点半啊！”她刻意压低声音，嘀咕道，“乔老板，你当年多乖啊，从来都不逃课。现在居然……翘班？”

　　“周五晚高峰本来就不容易抢到位置，砂锅粥又不给提前预定，不早点儿过去怎么行？反正先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一句话，来不来？”身为寝室长的乔老板虽然学会了翘班，可她办起事情干干脆脆、讲起话来风风火火的劲儿，倒是不减当年。

　　姐妹相约实属难得，可金钰之前从没干过早退跑路的事儿，犹豫半晌也没敢答应。

　　旁边的李冉看不下去了，凑过来怂恿金钰：“总裁不至于专拣着今天来公司的，你要是真有别的事儿就先去办吧，万一有什么情况，我立刻给你打电话。”

　　金钰还是不大放心：“……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不会不会，你就放心去吧，我帮你放风。”

　　李冉这个职场老油条，把话说得四平八稳的，金钰鬼使神差就信了。

　　结果，她刚坐上公交车，李冉就打来电话，急吼吼地说：“金钰金钰！你赶紧回来，去顶楼办公室！我听我老板说，总裁来公司没瞅见助理，这会儿貌似要炸毛！”

　　“哪个总裁？”

　　“当然是新总裁！”

　　金钰闻言一拍脑门，蹦下公交，撒丫子就开始往回跑……

　　电梯从一楼开始上升，不出几秒，就到了顶层。

　　总裁炸毛是个什么局面？金钰连想都不敢细想。可实际上，从办公室里传来的那声“请进”，却平静得出乎她意料。

　　金钰推门而入，循声往老板椅那边望去，顿时愣在了当场。

　　看到他的一瞬间，金钰几乎错将他认作是烂尾楼里的男人。但她想到那人落魄的样子，又暗自否认，自嘲怎么可能。

　　“我叫任之初，从今天起担任德鲁集团的总裁。”任之初言简意赅地亮出身份，冷眼打量着她，“你就是我助理，金钰？”

　　金钰还有些没缓过神，迟疑片刻才回答：“……是的，任总。”

　　“解释一下你玩忽职守的原因。”任之初靠在椅背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金钰被他得盯得直发毛，耷拉着脑袋，小声扯谎说：“我姐……生病了。”

　　任之初沉默许久，久到金钰心都凉了。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想再试试以情动人，结果“任总”俩字还没说完，就被他不耐烦地打断了。

　　“下不为例。”

　　她如获大赦：“谢谢任总，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任之初点点头，起身穿上西装外套往门口走，边走边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半小时之后回来。你趁这时间把最近三个月各部门的工作报告都整理好，发一份到我邮箱。”

　　金钰对着任之初的背影表决心：“好的，我一定办妥！”

　　所以古人常说，冲动是魔鬼啊……

　　案头的资料堆积如山，办公电脑上的报表让人眼花缭乱。

　　金钰全神贯注地忙碌了二十五分钟，却只整理出一小半的报告。眼看着再过五分钟老板就要来收债了，她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一边咬牙继续奋战，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暗忖——最近几个月，德鲁集团不是已经被对手公司打击得快要穷途末路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部门提交这么多的工作报告！

　　虽说树倒猢狲散不是什么好事儿，可至少在这一刻，金钰却是巴不得德鲁集团这棵大树赶紧倒了，暂时免她工作折磨之苦。

　　五分钟后，任之初还没回来，乔幸的电话却率先打了过来。

　　金钰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急着往公司跑，然后就一直和冰山老板以及他安排下来的工作死磕，根本就忘了跟乔幸汇报最新动态，估计乔幸以为她现在应该快到潮汕砂锅粥了呢！

　　金钰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怎么给乔幸解释，一边心虚地接起了电话。

　　还没等乔幸开口，她便抢先一步认怂：“乔老板，我跟你承认，我又犯错误了。”

　　乔幸问道：“怎么个情况，又堵车了？”

　　“不是堵车，说起来全是泪啊……”金钰哀叹一声，直言说道，“我半路接到同事的电话，被抓回来给总裁卖命了。你是不知道，我这老板简直是个……”

　　她一肚子苦水没来得及往外倒，结果任之初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也多亏她反应快，这才及时把“变态”二字咽了回去，要不然她这份总裁助理的工作也就彻底吹了。

　　金钰暗吁一口气，却发觉任之初看她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

　　她愣了一秒，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仅忘了挂掉电话，甚至还忘了赶快放下电话。她居然就这么举着手机和任之初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活像一个极其没有职业操守的傻缺。

　　金钰愁着这次怎么解释自己的“玩忽职守”，一时忘了挂断电话，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乔幸偏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地嚷了一句：“你三天不放我鸽子会怎样啊？不知道我在饭店等你大半天了吗？！”

　　临近用餐高峰，潮汕砂锅粥里顾客往来不断，乔幸的周围不是一般的嘈杂，于是她喊话的嗓音也不是一般的大。

　　总裁办公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国产山寨手机的听筒和免提又几乎没差别，所以……

　　金钰虽然很不愿意面对现实，但她相信，乔幸刚才所说的话，已经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任之初的耳中。

　　她匆匆挂了电话，垂下头，半晌没敢抬眼看他。

　　任之初走到办公桌近旁，讥讽道：“你姐病的可真不轻。”言下之意，她翘班的谎话已被拆穿，并且无药可救。

　　金钰默不作声，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

　　他话锋一转，又问道：“报告都整理好了吗？”

　　而她继续保持沉默，又破罐子破摔地摇了摇头。

　　“怎么，没得解释？”任之初怒极反笑，将手里的车钥匙摔在木质办公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金钰耷拉着脑袋思索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现在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反正人之将死，怎么救也救不回来。

　　“真的很抱歉，”她抬起头来，满脸真诚地望向任之初，干脆直接表决心，“任总，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任之初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上次我说‘下不为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给我保证的，管用么？”

　　金钰心知自己频频犯错，也不敢贸然顶嘴，只垂头躲在一旁不做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任之初绕过办公桌，在她旁边的老板椅上坐下来，话锋一转对她说道：“把目前整理好的部分拿给我。”

　　“……啊？”金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看工作报告，“哦，整理完的我刚才打印出来了，都在这里！”

　　她忙不迭地将厚厚一叠工作报告双手奉上，如同极力讨好主人的哈巴狗。

　　任之初接过文件，只交代了一句“继续整理剩余部分”就开始头不抬眼不睁地忙他自己的事情，再没理会旁边那个心悬一线的可怜助理。

　　所以刚才她说谎旷工偷懒煲电话粥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也许这位老板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急性子，脾气来得飞快，去得也飞快？

　　金钰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一边继续整理冗杂的报表，一边偷眼瞄了一下身旁的任之初，心里祈祷着能从他的脸上瞧出那么点儿雨过天晴的意思。

　　可是，看到他侧脸的一瞬间，她又不淡定了。

　　棱角分明的脸庞，斜飞入鬓的眉宇，直挺坚毅的鼻梁，还有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他这幅俊朗无双的模样，怎么看都和五年前在烂尾楼里抽烟的男人别无二致。

　　金钰不由得有些恍惚，本该认真工作的思绪也因此而擅离职守，飞往回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