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白球的诅咒-09 ...
-
而在另一间办公室里，明智坐在折叠椅上，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
这间办公室是岩下平时使用的，因为年久失修，墙上刷的白漆已经开始脱落，但房间很干净，所有物品都摆得井井有条。靠墙放着一面白板，白板正中央用黑色油墨笔写着“目标甲子园”“必笑”几个大字。转角处立着一个原木色立柜，看起来相当新，透过玻璃柜门，可以看见里面存放着一面赤红锦旗，旗杆顶端挂着几十条彩带，写满了历年冠军校的名字——这是夏季西东京大会的冠军锦旗。另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合影，不动商业高中的选手们站成两排，人人脖子上挂着金色的冠军奖牌，队长绪方手握锦旗，岩下站在最边上，一看便知是今年夏天都大会夺冠后拍摄的。靠窗放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上有许多文件夹，标签显示那些都是棒球资料。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整个球场，一切一览无余——明智想，这或许就是岩下会用这间办公室的原因吧。
“请用。”
岩下端来一杯热茶，递给明智，自己也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明智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岩下监督，十分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您。事情是这样的，7月27日在青山市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凶手至今仍在逍遥法外，因为被害人生前和您有过接触，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岩下倒吸一口凉气：“杀人案？！”
“是的，被害人的名字叫吉冈胜平。”
“吉冈！”岩下失声惊叫，“怎么会？他居然被……”
明智说：“非常遗憾发生了这种不幸的事，为了早日破案，还需要您的协助。”
岩下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他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明智仔细观察他的样子，确认他的状态没有问题，才开口问道：“吉冈在7月26日晚上八点给您打了电话，能否透露电话的情况呢？”
“啊，是的。”岩下点头，紧紧交握的十指泄露了他的忐忑不安，“他是来向我道喜的，说恭喜不动商业高中进入决赛。”
“还说了别的吗？”
“道贺完就结束了。说实话，我接到他的电话真是十分意外……”
“可以详细说说吗？”
“虽然我们是明星高中的同级生，但我们其实并不熟，毕业后很少联系。”
“是这样啊。”
明智露出一丝微笑，根据他的经验，笑容可以让对方降低些许戒备心和紧张感。
“请问7月27日晚上您在哪里？”
岩下闻言，小心翼翼地瞧了明智一眼，很明显，明智在怀疑他是杀害吉冈的人。他又惊又恐，努力让大脑思考几秒钟，回答道：“那天堀部先生来做客，阳菜前辈来取材，难得二位来，就邀请他们到家里坐了坐，喝茶叙旧，大约晚上六点散的。然后我在家里吃了顿晚饭，八点二十分去便利店买了些东西，因为第二天就是决赛了，九点左右到宿舍找绪方讨论战术。”
明智惊奇地说：“您记得真清楚啊！”
岩下难为情地说：“因为赛程很紧，这段时间非常忙，每天的日程都要安排得清清楚楚才行呢。”
案发的那个时间点和部员在一起吗……这还真是巧合啊。从他的反应看，他的证词不似作伪，也就是说，他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您说那天邀请堀部先生和牧野小姐去家里做客，您家在附近吗？”
“是的，就在学校旁边。棒球部早上六点就要练习了，还是住得近一点比较方便吧？”
“确实。”
在明智颔首的时候，岩下稍稍松了口气，从明智踏进办公室起，他就是这样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便利店的小票还在吗？”
“唔……大概还在家里吧。”
明智望着岩下的眼睛，用充满信服力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会来找您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案件调查的过程中，我对吉冈的经历产生了一些疑惑。我希望能够从您口中得知吉冈的过去。”
“啊……”
岩下吃惊得张大嘴巴，面对警方的提问，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不用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听听您最直观的看法。”
在明智鼓励的眼神中，岩下摩挲着手指，凝思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认识他是在明星高中的时候。我一开始对他的印象是很厉害的人，他不光名气响，棒球头脑也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天赋的投手。”
在岩下的口中，描述了一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吉冈。
“明星高中的训练很严格，工作日要练八小时，周末包含练习赛在内要练十二个小时。吉冈觉得太辛苦，经常逃训，每次都被斋藤监督骂。他的投球在初中很厉害，但到了高中却不适用，每次登板都被打得很惨。周围也响起了‘果然不行啊’、‘初中毕竟是初中’的声音。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落差，开始自暴自弃起来，训练也不认真对待了，天天窝在宿舍看漫画。他的行为引起一些前辈的不满，因为他名气大天赋高，一入学就挤占了前辈的出场机会，还这么不拼命，他又比较傲慢，不肯伺候前辈，然后……发生了一些冲突。
“吉冈和前辈打了一架，把前辈的脑袋按进洗衣机里，还用香烟烫前辈的脸。自那之后，前辈虽然看他不爽，但完全不敢惹他，不过，第二年他成为了前辈，竟然也和那些前辈一样，欺压看不顺眼的后辈，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变成这种人。”
岩下生气地说道，他的胸口起起伏伏，黝黑的面庞上泛着微红。他的口吻里有对天才陨落的惋惜，也有对恶劣人性的痛恨。他看不惯这样的吉冈——这是显而易见的。
“霸凌，是体育社团里屡见不鲜的事情。”明智平静地说。
“是的，尤其在豪门，竞争过于激烈，气氛比较压抑，霸凌事件会格外多，也很难制止。我绝不接受这种东西，我认为，认为如果不能好好做一个人，就算球技再高，也和渣滓没什么两样。”
明智瞬间了然，难怪不动商业高中会是那种氛围，他一定为此付出了无数努力。
岩下花十几秒钟的时间平复情绪，继续说：“我们这一代，被称为最弱世代。投手阵，守备，打线，到处都是问题。本来吉冈是可以成为队伍的王牌投手的，可是他那个样子是没办法的吧。新队伍的练习赛成绩很不好，秋季大会早早输掉了。夏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件……我们的高中棒球就这么仓促结束了。毕业之后，我和吉冈几乎没怎么联系，我有听说他不打球了，嗯……这的确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您说的事件，是八年前关于斋藤监督的那则报道吗？”明智问。
“您已经调查到了啊。”岩下惊讶地说，随后痛心地摇头，“对于我们这些三年级而言，这件事给我们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则报道是怎么来的——报道所言并不真实，但是，没有人信。”
明智“哦”了一声，推了推眼镜。
“您说那则报道是谣言？”
岩下说：“斋藤监督脾气火爆，经常骂我们，惩罚我们跑圈，也揍过特别不听话的部员，但是把人打住院这件事，是绝对没有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新闻，那个时候舆论已经完全失控了，学校天天接到威胁电话，甚至有人跑到球场抗议，我们只要走在路上，就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们完全无法集中精神练习，像平常一样打比赛也变成很难的事情。夏天的比赛输掉之后，我们正式引退，离开了棒球部，结果没多久，就听到斋藤监督自杀的消息。”
“校方没有调查吗？”
“唉，校方忙着平息风波都来不及，哪里会去调查这件事。听阳菜前辈说，他们家私下请侦探调查过，但是一无所获。”
“听起来这是一起有预谋的事件？”
“绝对是！”岩下激动极了，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么说起来……
明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20张来源不明的福泽谕吉。
难道……
不约而同地，他和高远想到了同样的答案。
明智微微倾身向前，盯着岩下的眼睛，谨慎地抛出敏感的话题：“你认为这件事和吉冈有关系吗？”
岩下一愣，随机摇头说道：“虽然我并不喜欢吉冈，但我不想怀疑他。”
“好的，我明白了。”明智微微一笑，紧张的气氛瞬间消弭，好像根本没有试探一样，“先到这里吧，如果后面有什么事情，可能还需要再找你。”
“当然可以。”岩下爽快地说道，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事，忙不迭说道，“对了，明智警视，能否请求您一件事呢？”
“您说。”
“案子的事情能不能请您不要声张？马上就是甲子园了，如果让他们知道监督卷入杀人事件，我担心他们会受到影响。这是身为一个监督的卑微请求。”
岩下站起来朝明智郑重鞠躬，久久不起。
“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考虑到这点。”明智温和地说道，“我很期待不动商业高中能在甲子园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如果有机会，真想亲眼到甲子园看一看啊。”
二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明智看到在外面等待着的高远，以及他身后的两个记者。
不知高远做了什么，江越和加藤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神。
明智看向高远，以及他身后的江户体育新闻二人组，不疾不徐地问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明智警视，刚才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高远回望加藤，高深莫测地笑道，“加藤，你要我说出来吗？”
“别别别……”加藤连连摆手，满脸恐慌。
“哎呀，既然当事人极力拒绝，那我就满足他的愿望好了。”高远笑眯眯地说，“岩下监督，给您一个小小的建议。名气越大，越会招来惹人厌的苍蝇，可要好好把它们挡在外面才行哦！”
岩下望望江越和加藤，又望望高远，起先一头雾水，然后脸色微微变化，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明智警视，可以让他们走了吗？这两个家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
高远的口气就像一个忠厚老实的下属，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截然相反。那不是请示，而是通知。
真拿他没办法。
明智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同意，江越和加藤如蒙大赦，火速溜掉了。
“岩下，你没有事吧？”
一个焦急的女声突然响起，岩下转头看见牧野和堀部，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堀部解释道：“我们听说你被警察叫去问话，十分担心，就留下来等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警察会找上你？”
“是……”岩下想解释，但不知能否对外人说明，于是他为难地看向明智。
明智接收到求助的眼神，主动说：“这件案子和二位也有一点关系，毕竟被害者是二位认识的人。我就对二位说明了吧，7月27日在青山市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被害者是吉冈胜平，我正式为此而来。”
如果动机和斋藤监督有关，这两个人也很有嫌疑。既然他们留了下来，正好，就不用专程去拜访他们了。
“什么！吉冈！”牧野吓得花容失色，“他居然被……”
堀部则一脸惊诧：“那小子竟然被杀了？这这这……”
“那么二位也认识吉冈咯？”
牧野说：“我在明星高中担任棒球部经理时，我三年级，吉冈一年级，只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彼此不是很熟悉。”
堀部说：“我每年都会回母校看望斋藤监督，有一年看到了吉冈。虽然只是普通的投接球，可真有劲啊！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而这种天赋放在他身上是一种浪费！我是有从斋藤监督那里听说吉冈的事情，但我和吉冈没怎么说过话。”
明智说：“岩下监督说7月27日下午，你们来到学校，然后去他家喝茶，是这样吗？”
牧野说：“是的，我是来取材的。”
堀部说：“啊，我听说了不动商业高中的事情，感到很振奋人心，所以来看看。”
“和岩下监督说的一样呢。”明智说，“二位那天离开岩下家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这个问题和这个态度……是在怀疑他么？
堀部皱起眉头，露出十分不快的表情。
“您这是在怀疑我们吗？”
“不，只是办案规定的例行询问。”明智解释道。
堀部撇了撇嘴，还是配合地回答：“六点离开岩下家之后，就回家了，没有再去别的地方。我的妻子和女儿都能替我作证。”
牧野紧跟着说：“我晚上回电视台加班，大约九点才下班回家，到家后就睡觉了。”
“牧野小姐，听说八年前斋藤监督被控告实施暴行，可以请您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这绝对是指控外公的谣言！”牧野气愤地说，“外公热爱着高中棒球，为了明星高中倾尽了自己的全部。那则报道出来之后，每天都是批判和恐吓，外公本来是个很胖的人，那段时间焦虑得吃不下饭，迅速瘦了十斤。本来以为熬过去就行，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但是学校管理层为了尽快平息风波，没有支持外公，反而让他停职。这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外公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二天，趁我们大家不在，偷偷跑出去，跳河自杀了。”
牧野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流下。
“人死了，再怎么调查也无事于补，这件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如果让我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希望这件事能够水落石出，还斋藤监督一个公道。”堀部紧紧攥着拳头，冷静地说，“斋藤监督对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明智适时开口，“真相也许会隐藏很久，但终究会有大白的一天。”
明智和高远向他们告辞，然后沿原路返回。在他们离开之后，一辆面包车悄悄停在棒球场旁，一个憨厚的男人从驾驶座跳下来，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到平房门口。
“岩下监督，这是支援给棒球部的最新鲜的大米！一共300公斤！”
他冲着办公室大声嚷道，活力十足。
岩下听见声音，打开办公室的门，在看到他时足足惊讶了好几秒。
“住吉先生，您不是刚走十分钟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衣服？”
住吉：？？？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白球的诅咒-0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