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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巢覆(一) ...

  •   近中午了,静园里静悄悄的。昨晚刮了一夜风,晚秋的父亲料到今天会有一场大雨的,然而天却晴朗的很。树上的黄叶被西风吹下,落在阳光里开的正旺的菊花从中。往常是会有仆人守在一旁拾出来的,今天当这份差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秋和她的姐姐景玉一早就过来给父母请安,后来父亲因为朋友来了,没能和她们一起用早饭,而母亲陪她们用过饭后就让王妈妈把她们送回了房。晚秋嫌她姐姐不是看书就是刺绣闷得很就带了小寒在园子里逛。谁料过了不久王妈妈来找她们,嘱咐晚秋不要出园上后山的枫林后,就把自己的女儿带到了别处。晚秋在廊下走着,没见有仆人侍弄花草,打扫园子。她很诧异,似乎除了跟在父母身旁的几个仆人外,园子里其他的人一夜间都消失了。
      她纳着闷走在长廊里,正无聊时,一撇头看见了在凉亭边的石凳上读书的景玉。晚秋走过去坐到一旁的秋千上荡着秋千和她姐姐说话。
      “姐姐,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景玉低着头应了一声。
      “家里少了好些人,你发现了吗?”晚秋说。
      “嗯。”景玉应了一声,同时把书翻到了下一页。“姐姐”晚秋喊了一声。但是仍没有让她的姐姐把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她的话上。晚秋气恼着喊了一串的“姐姐”“姐姐”······
      景玉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别吵”她轻声说。
      落叶缓缓飘落,有一片正巧落到书上。景玉拿起来放到手中,看到晚秋正撅着嘴生着气。
      “过来,”景玉对妹妹说,“你看这片叶子好不好看,姐姐送给你好不好?”
      “我也要昨天在后山拾的枫叶。”晚秋说。
      “看,就夹在这本书里呢,”景玉翻出来举在手中,“你过来我就给你。”晚秋跑了过去,从景玉手中夺了过来,又笑着跑回了秋千上。
      她举着枫叶对着太阳,移一下,太阳消失了,再移一下,太阳又出现了。她姐姐笑着看着她,过了会景玉说:“你可真是乐此不疲啊。”
      “姐姐,”晚秋把红叶对着景玉说,“我看不到你了,我会像那个太子一样玩乐着就不想你啦。”晚秋笑着蹬了下地又荡起了秋千。
      “你荡着秋千就不想姐姐了吗,静玉?”姐姐喊着妹妹的乳名说,“昨天你一会没有见到我可就吓哭了。”
      “我才没有哭呢,都是那个小孩骗你的。”晚秋说,“他就会骗人。”
      “我就比你大了,他应该比我还要大,”景玉说,“你说他是小孩,那你岂不是小小孩?”
      晚秋不服气,她说:“明天是我的生日,长大了一岁,我不是小孩啦。”
      “哦,七岁的大人,那你以后要让着姐姐啦。”景玉笑着说。晚秋也鼓着腮帮朝天笑着。
      景玉说:“咱们去娘那儿,看看她在做什么吧,一会该吃午饭了。”
      晚秋站起来就往燕寝堂跑,可巧小寒也往这儿走着,她俩撞个正着。景玉忙上前走了几步,却见小寒低头哭了起来。
      “我没哭她倒哭了,”晚秋看着姐姐说,“看来她才是真正的小孩啦。”晚秋看着呜呜咽咽的小寒说:“小竹子,我撞到你了吗,小荷花,你怎么变成带雨的梨花了?”她父亲曾经以为小寒的名字是“筱涵”,所以夸长治----他身边的随从---给女儿起的名字不错,随口念了句诗“绿筱媚清涟”。筱就是竹子。因此晚秋常喊这个比她还小些的丫头“小竹子”。后来不知怎么又常喊她“小荷花”。
      “小姐,”小寒说,“我娘说今天晚上我们要离开静园了。”
      “怎么会呢?”景玉说,“你们又没有做错事,爹和娘不会这么做的。”
      “你肯定听错了,你放心好了,就算爹真的让你们走,我也会让他回心转意的。爹最听我的了。”晚秋信誓旦旦。
      小寒点点头破涕为笑。这时王妈妈慌里慌张地走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女儿和两位小姐神色如常又恢复了平静。
      “王妈妈,你放心,”晚秋得意洋洋说,“一切包在我身上。
      长治家的不解其意,以为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姐又在做什么把戏,就笑着应道:“好啊,一切包在你身上。”
      “娘呢?”静玉问。
      “夫人在燕寝堂写什么东西呢,我想这会儿也该写完了。”王妈妈答道。
      “爹呢?”晚秋又问,“那一堆叔父伯父走了没有?”
      “你爹他们有正经事谈呢。”晚家夫人沈氏说。这位闺中少妇仪态万方地走来,端庄婉约的风韵连一旁迎着秋风绽放的菊花也含羞低下了头。景玉和晚秋齐声喊了声“娘”,晚秋跑到沈氏身旁牵着母亲的衣襟又娇声喊了声“娘”。她说:“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沈氏点着头理了理女儿的头发。
      “人到了吗?”沈氏问王妈妈。
      “谁?”晚秋问,“谁还要来?”
      沈氏未及回答就见长治引过一位身着玄色长衫的客人走来。隔着花柳,晚秋看着那客人的身影差点认成是父亲。他们的身形气质十分相似,待客人走到近前时晚秋更觉那人像极了父亲-----只是那人的眼神凝重些,面色也很冷淡。晚秋觉得那人很让她有种疏远感。她很纳闷,为什么那人的眼睛从进了院子就一直盯着姐姐,就是这会儿他的视线还在景玉身上。她左右望着又看了看母亲。
      “这是你们二叔,还不快行礼。”沈氏催促道。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行了礼。
      “嫂子。”晚随之低头喊道。
      “回来了,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沈氏很客气的说,然后指着两个女儿介绍,“这是景玉,这是晚秋”。
      她们俩又行着礼各自叫了声“二叔”。晚秋狐疑的看着晚随之,而晚随之却在凝重的眼神中添加了几分惊诧和哀恸一动不动地看着景玉。
      “景儿······”晚随之颤抖着声音喊道。
      沈氏见状说:“你这个侄女叫春景,小字是景玉。”
      “春景。”晚随之笑了笑喃喃道。
      “王妈妈,你先带着小姐回房,叫你们的时候就到静远阁去。”
      王妈妈应了声,带小姐们向往静景轩走走。
      “那人是我们的二叔?”路上晚秋问,“我怎么从没见过他?”
      “以后就能天天见着了,小姐也要听二爷的话啊。”王妈妈说,话中透着些伤感。
      “妈妈,刚才二叔叫我‘景儿’,可是爹和娘从来没叫过我‘景儿’,这位二叔是父亲的亲弟弟吗,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过?”景玉疑惑道。刚才一直被刚刚见面的二叔盯着,她觉得很奇怪。
      “当然是亲兄弟,”王妈妈说,“只是这些年二爷一直在江南住着,头几年倒是回来一趟,那时候你们还不记事呢。”
      “我告诉爹去,看爹怎么说。”晚秋说。
      晚秋跑去找她父亲那会,她的母亲正不安地对着晚随之。“二弟,”沈氏说,“这次叫你回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什么,沈家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李大人。”
      “嫂子,别说这话。党同伐异自来无可厚非,沈兄听命于人也是身不由己,您不必负疚。”沈随之说,“我听说郅仕参倒了李大人,是真的吗?”
      “郅仕进谗残害忠良,君主年老昏聩,幸而有端王爷力保,李大人虽身陷囹圄倒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沈氏蹙着眉说,“几天前几位名士上书请愿被郅仕抓了起来,身受剐刑而死,其苦万状。连尸首也或弃之荒野,或抛入浊流,惨不可言。你哥哥虽然逃过此劫,但是昨天又写了檄文声讨郅仕,当朝许多士子名流都签了名,我怕祸事离晚家不远了。”
      “是福是祸现在不也没来吗,既然没来我们就还有时间绸缪,”晚随之云淡风轻地说,“命由己造,是福享着是祸受着,没什么大不了,您不必太担心。”
      “你哥哥的意思是让你跟景玉说明真相,不过我想事情还不至于那样急,这些事明天再说吧。”她犹豫着缓缓地说,“这会儿书房的人估计也散了,你先去见你哥哥吧。”
      晚随之听到“景玉”时眼睛向上看了看,听到要去见长兄时点着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晚秋来到静心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她本想悄悄听会儿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的谈话,却发现满室中只剩了父亲一人。她踮着脚小心地走到父亲跟前想要让父亲大吃一惊。
      “秋儿,”晚任之笑着说,“我就知道是你。”
      晚秋歪着头看着父亲,感觉今天的父亲和平时不太一样。原先晚秋觉得父亲和二叔有着三分像,而现在父亲眼中的凝重和含笑也掩不去的浓愁倒显得他们有了七分像。“怎么了,”晚秋说,“是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走光了,爹没有朋友陪着,所以伤心了?”她拉着父亲的手说:“不要伤心,秋儿陪着爹,好不好?”
      掌上明珠般的女儿的娇声使任之颇为宽慰,他笑着把晚秋拉到怀里。“有秋儿陪着爹,再伤心的事也会一扫而空的,何况爹并没有伤心呐。对了,你的菊花绣完了没有?”晚随之问。
      “我带着呢,”晚秋掏出来献宝似地说,“这朵是我绣的,这个是姐姐绣的,最大的白色的那个是娘绣的。爹,我和姐姐谁绣的好看?”
      “都好,都好。”晚任之拿在手中点头笑道。
      “应该说我绣的更好。”晚秋娇嗔道。
      “你姐姐呢,怎么没一块过来?”
      “姐姐回房去了,我看她宁愿跟书在一块、跟笔在一块也不会跟我在一块。”晚秋伏在父亲膝上闲扯着自己的手绢说。
      “你姐姐性情温和,静若处子,你呢是天天玩笑跑闹,动如脱兔。你们俩呀。”晚任之摇摇头笑了笑。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静”字。
      “静”晚秋念道,回头看了看父亲。
      “静能生慧,爹给你取的小字是‘静玉’,就是希望你要安静有智慧。内心平静,才能临危不惧;拥有聪慧,才能处变不惊。还要像美玉一样清白无瑕。”晚任之说,“静玉,如果有一天爹和娘都不在你身边了,凡事你就要听你姐姐的话,要顺从些,安静些,好吗?爹就希望你们姐妹这一生能够风平浪静,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样就······”
      晚秋听得不耐烦起来,模模糊糊的应者时伸着手要去够桌上的茶水。
      “小孩子不能喝茶的。”晚任之接过女儿手中的茶杯说。
      “秋儿渴了,秋儿要喝茶。”晚秋撒娇说。
      晚任之要拿白水给晚秋,她的女儿却摇着他的手说:“不嘛,不嘛,秋儿要喝茶,不要水。”他满足了女儿的任性。当女儿小心地嘘着热气,咂了一口茶水,伸了伸舌头回过头来说“哎呀,真苦”时,他抚摸着女儿的额头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晚秋拿起一旁的宣纸,见上面写了几个大字“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她问:“什么是死?”
      任之没料到女儿会这样问,他想了想然后轻松地笑着说:“世间有很多不平事,唯一公平的就是人都有一死。”
      “那为什么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
      “人死的原因不同啊,就像有的人败了家产,饿死了自己,而有的人懂得积累财富,死了也可荫蔽子孙。”他打了个浅显的比方说给女儿听。
      “人穷了就是坏人,有钱人都好人吗?”晚秋问。
      “那又要看他的钱是怎么来的了。有的人贪赃枉法,搜刮民脂,祸国殃民,死了也不值什么;有的人虽然不名一钱但清贫高洁,惩恶扬善,这样的人即使死了也值得名留青史。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公平的很。”
      “人都会死吗?”晚秋问,“爹也会死?我也会死?”
      “早早晚晚人都会死,如果那天到了,不用怕,也不用躲,生死有命嘛。如果爹去了,不在了,你们也一定要好好活着······”晚任之看着女儿说,甚至忘了女儿还是七岁的孩童,这些话她根本不会懂。
      “爹去哪儿?”晚秋笑着问,“到时候让娘带着我和姐姐去找爹。到了那儿,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肯定会有那个时候,但愿也有那个地方。”晚任之玩笑般说,“孔夫子不是说说‘未知生,焉知死’吗,你们先好好活,到时候再去找我好不好。”
      “我一定找得见爹。”晚秋兴奋地挥动着手臂。
      “是吗,那爹要藏好一点,不要一下子就被你找到。”
      “不行,你要在哪儿接着我,然后我告诉娘说‘娘,我费了千辛万苦才找到了爹,您要怎么奖赏我呢’。讨赏来,咱们还去上次去的庙会买好吃的去,好不好?”说到尽兴处晚秋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父亲也笑了起来。
      父女俩说笑着,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肯定是娘来了”趁着余兴晚秋蹦蹦跳跳一头扑进到刚迈进门的母亲怀里。沈氏皱了皱眉,晚秋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她回头看了看父亲,父亲也是一脸紧张。沈氏对着丈夫摇了摇头示意无恙,然后低头女儿笑了笑。晚秋摸着母亲的微鼓的腹部说;“好弟弟,姐姐撞疼你啦,等你出来姐姐把好吃的分给你。”
      正说着晚随之走了进来,忘了此行目的的晚秋急忙跑到父亲跟前说:“对啦,爹,我还没告诉你······”
      “秋儿,”沈氏摆摆手示意女儿近前来。晚秋走到母亲跟前站着。她再看父亲时,父亲的脸上浮现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晚任之看着站在面前多年未见的兄弟,面上毫无相逢之喜,眼神中也带着冷意恨意。连二弟恭敬地喊的一声“大哥”,他也觉得有种针锋相对的味道。晚秋不解的来回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母亲,沈氏也是一脸难色,遂喊了一声“任之”。这时做哥哥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事情说了没有?”他问。
      “没有。”做弟弟抬起头看着问他话的人。
      “不知道让你回来干什么吗?”晚任之怒气中带着冷气。他根本不管二弟有没有时机去说。兄弟二人相互对视着。
      “我想事情还不至于那么急······”沈氏缓解气氛说。
      “去!马上去!你自己去!”晚任之强硬地命令道。他的口气不容置疑,而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甚至连夫人的话也置之不理,这是绝无仅有的。晚秋听到父亲的话刚出口,就看到二叔扭头走了出去。这时晚任之已经气得浑身抖颤起来。
      “何必呢······”晚秋的母亲说。
      “爹要他去哪儿,干什么去?”晚秋问。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晚任之原地站着,突然转身走到了窗前。晚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头往香炉中添了些碎香便走到琴桌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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