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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晚寺 ...


  •   聂风去后半日,惊云道便知易天赌坊遭劫一事。步天得了消息匆匆赶上云阁,楼中四顾无人,剩得麒麟歪头窗前昏睡方醒,见他行前,且从蹄边摸摸索索踩出半纸书信来。少门主捞了只往桌前一展。他爹留得七字。

      ——已去。料理门中事。

      步天半时噎了一噎,没甚奈何唏嘘两句,案边跌坐一晌道:“看来我爹已把什么都想好了。不知这次又是何事。”言毕更把麒麟看了一看道:“凌云窟里纵然不通世情,却是洞天旁落,一人呆着乐得逍遥,你为何要随风师叔出来?”

      麒麟一双大眼遂往步天怀中探了一探,大抵亦觉此话很是无聊,嗤了半声响鼻。步天虽则没曾修得师叔一身通灵本事,可瞧着神兽形容,也确然是个不屑相与的形容,便只一笑道:“是了。你自然是忧心风师叔。这江湖纷争一日没个休止,风云岂不是一日不得安歇。我爹瞧着三十出头,但心里恐怕雪上添霜添了有百八十年。唉,百八十年,便是听着,恐怕也很不容易过。你活了千百万年,这此间的人事更迭,可曾看得眼倦?”

      麒麟垂眉抬须,便堪堪来与步天施舍一个哈欠。

      少门主这般牵不着麒麟搭理,暗里伤了一回心,遂往炉前温了半盏茶,寥寥映火且把桌上白烛剪得一剪,又道:“我爹向来不爱点灯,因着他自己便在胸口揣了几许温热,他云心深则深了,可从来不是有意瞒人。我瞧着风师叔的性情,却是恨不能秉烛照得一世通明。他俩混作一处,又不知到底是谁来通透谁?想来昨夜一场好景良月,你有幸见着没?他们挑灯至五更,临别当真话了许多言语?”

      麒麟哼哼唧唧甩过两遭尾巴,嘶了一声自喉咙里掏出半团烟来。呛得步天拿袖拂得一拂道:“好罢,不问这个。我,我也无心来探,只是想着,我爹他,他对风师叔甚着紧。我,我如今而立之年,惊云道上杂事诸多,也无暇,无暇那个,咳。譬如你,四大瑞兽唯剩下你,你也不去寻寻,若是真有别的麒麟在生,也好凑得一凑,岂不比终日趴在阁中睡觉有趣得多?”

      显见得自在麒麟看来,四处游方寻个甚不着谱的同类,却比趴在阁中睡觉无趣得多。是以步天经此一问,少门主这番翩翩少侠的形容更往神兽心底跌得老大一截,遂懒来顾他,翻身收蹄只往腹前挠得一挠,又要囫囵睡过一场。

      少门主眼见麒麟堪堪阖了目,也再不找些胡话来相问于它,便抿得半口茶,将书信好生往袖里收罢,无由又是一叹,望得楼前山外欲要云雨,更不知且往哪方离亭柳岸上停。

      拼至黄昏却也不曾雨得一雨。妄叫聂风拂了一襟冷凉,纵马只向岭下石道里行。行了半日及至山门。野寺无人无僧,井旁老钟闲来得风敲过一敲,攒得庙下两尊神佛落了满面尘灰。廊中胡乱堆得几行柴草,院里横碑一座,书得“报恩”两字,心下一撇撇得嶙峋破碎,着人看了都觉情乱肠断,更不知写时究竟做何况味。师弟遂往碑前站了一晌,高声道:“绝心,我已依约前来。”

      犹是不得相应。便又往殿前走了几步。“咄”得一声,听了半记木鱼,便从案后敲出一个人来。掌烛借灯将他来照:“聂风。”

      师弟得唤将将抬眼,道:“绝心。”

      绝心顶着一副赤冠,瞧着甚是莫测高深。便也莫测高深开了口,道:“聂风。江湖上都传,你已是死了。可我现下瞧你这番形容,却不晓你是人是鬼。”

      师弟笼袖道:“这有何难?你上前一试便知。”

      绝心闻言,只往面上掐出半边笑来,道:“聂风,我与你一世宿敌,也终须有个了解。却不在此地。今日找你前来,因是有一要事欲与你相商。你帮我,便是顺了我的意。你不帮我,便是要了易风的命。你自己拿定主意,我不逼你。”

      绝心此一番话说得何等亲切,便叫师弟听得只向心上衣下剐出两笔怒意来,如此着月映罢,冷了颊畔青鬓亦有消减。绝心得见,提灯迎前两步将他相照。也是揽烛时候,衬得聂风眉间堪堪添得几回颦多,颦得眸底一字恼恨堪是横波。

      师弟容色这般黯得一遭,拧眉憋出一言:“卑鄙。”

      绝心一听又笑:“若不卑鄙,也捞不着风中之神你入盅。”聂风闻了一时哑然,当真半晌无语,垂眉只将廊下新碑古寺衬着庙前野灯望过一回,望得草木秋迟心绪尚晚,遂懒来搭话。绝心趁了此番寡言功夫,秉烛且向师弟瞟得一眼,见他从旁站罢沉默,凉着容色何其冷淡,淡得对烛亦是难有消融。

      如此一瞥寒来映落灯火,便把中宵一轮千古霜月都映成了微末。

      绝心见了只觉很是受看,也因他向来坏得风光,极少行些画皮勾当,行来行去甚坦荡。是以现今亦坦荡来道:“聂风,当初三分校场,你可也似这般恼怒?”

      师弟闻言更是恼怒,揽得雪饮翻掌出鞘。绝心也不来挡,只垂眸便把喉前刀锋着目舔过几遭道:“聂风,易风的人头,现下同我一般,亦都悬在你手里,需得着紧些。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聂风稳稳拽刀挑眉问道:“绝心,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绝心趁得人近语轻,低首道:“我要你。”

      师弟闻言只往绝心脖颈之上压得一道火气,遂逼出一点血气。绝心竖了两指只往下颔抹得一抹,抹来满手腥膻,遂稍咳两声道:“聂风,你还是轻些。不然我的手下折磨易风,可不像你这般心慈手软。”

      聂风听他撇得此一番话,引了心底旧愁新恨着得雪色,偏往眉上添。唯是现下怒虽怒极,却一时忌惮得甚,只回手收了刀,道:“若风儿伤得一分,我要你百倍来还!”

      如今师弟虽则捞得雪饮入了鞘,却把眸底风雷更向火前过得几遭,其中冷厉较之刀锋,当真半点不少。绝心见他说得料峭,遂作亲厚状道:“你帮我去皇城请得一人,我便将你的风儿还与你。人说聂风轻功冠绝天下,皇城虽大,也抵不过你的一个来回。如此一人换一人,你不亏我不怨,你看如何?”

      聂风切齿问道:“你要我去寻何人?”

      绝心呵呵笑过,等闲续了灯火,便在烛前眨眼道:“我要你为我将大内十大护卫之首,洪英昌洪将军请来。”师弟闻言稍有讶然,遂瞟他一瞟,见着绝心火功修到极盛,修得眸发皆赤,映火之时愈有嶙峋。便觉这般艳色冷得太狠,当真甚没情理,一时厌弃得很,半晌再不来看,只扭头道:“你既捉了他的儿子,自然能轻易钓他上钩,又何需我来出手。”

      绝心愣了一愣道:“我若是说,欲让他们洪家父子久别之后逢得一逢。你定然也是不信。此事本该是我亲自动手。可我百事缠身,委实抽不得空,只好有劳于你。”

      师弟闻罢冷哼半句。

      绝心见他懒来话与,更为聂风一哼哼得雪至唇边,却无甚恼,也不作色拧眉,只垂手且把衣上霜寒拂得一拂道:“你也不必如此愤愤。你师兄的惊云道不也手段凌厉,近日风头正起,到处遍往中州铲除异己。惊云大会三分校场,他出手偷袭于你,更以毒茶相胁江湖群雄,如此行事,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聂风,可惜你用破一生冰心,仍行得世路多舛,便是栽在识人未清,天真过度之上。断浪如此,步惊云亦是如此,哪里及得上我坏得洒脱。”

      师弟垂目堪堪听罢,抬袖和衣遮了半片哈欠,又将寺头明月野钟并了浅云低雁看过一遭,见着几番欲圆未圆欲归未归。便在未圆未归之时叹得一叹,叹尽只道:“我师兄是什么人,尚轮不到你来置喙。我一生世路行得如何,是我之事,更与你了无干系。洪英昌一事我应下。到了皇城,我当如何寻你。”

      绝心且听师弟出言护他师兄护得很是执迷,更把自家一腔深情厚义拂在袖底,当真冷情得甚。虽则聂风如此冷情,亦枉费他好自凑于灯前攒得这番心绪,却也没甚伤情,只笑笑道:“事成之后,我自会立刻寻你。聂风,到时便叫你看看,我绝心所成的不世之功。”

      师弟闻了没来言语,转身便欲行去。也是唯得聂风仁厚,先往庙前走了三步两步,才是恍然回头,应得一声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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