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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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此，何意？
——在下，寻一个答案。
锦襜突骑渡江初。
“大人，这些折子，您看……”上书文字，密密麻麻，尽是弹劾之言。
“退下罢。”“大人，可这……末将不好交差啊。”“退下。”
轮廓分明的侧颜，目眦叠纹。浓眉微蹙。
“辛公，这真是，岂有此理！”终是忍不住，我上前一步。
哈哈！辛公朗声笑起。“他们懂什么！”他缓抬手，指向墨迹晦明的地图。“这里，该有个城楼。城楼上放焰火。这里，该是条长街。上元节时，这里要挂满灯笼。要有能转的琉璃灯。琉璃灯，可一定不能少。干瘦的指节，重重敲在地图某处。那里画的，明明是一道重墨挥就的沟壑。
不禁突然如刺梗喉。
辛公持起酒樽又突突灌下。“醉罢！醉罢！”
和几个兵士一起安置了辛公。掀开厚厚帐帘，寥廓鸿蒙仅余猎猎朔风，天边星河。长安长街，灯花宛转，想是能轻松夺去这漫天星辉的亮色吧。而这猎猎朔风又怎忍刮过佳人的彩裾呢。
“菽君，夜间凉，歇去罢。”伍长担忧地望着我。
“是。”转头再望，一丝云也无，天幕就那么赤裸地沉默着，干净坦荡。更是不忍，再望尘间。
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
菽君，将军受了箭伤，快来帮忙！
怎会如此？！
将军率马攻过长沟时，单骑突进，就……
长沟……我下意识往墙上地图望去，那道重墨下，就是小字，“长沟”。
如今长街，长沟矣。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将军暂且勿动。会扯动伤口。“今日…失了何地？”
正打算沉默时，他却挣扎着起身，眸子在地图上不安扫着。
将军。“……”将军……？“……”长沟……伸手，他颤着便要触到酒坛。
将军！勿要饮酒！箭伤未愈，战局未定……“菽君，把酒拿来罢。”
我走向酒坛，双手捧起，掷地。应声碎成了一地惨香。
跑出主帐，朔风毫不留情，如刀刮过。只觉耳边呼啸，天地混沌一片。渐觉眼角冷涩，竟结了霜。地上开始泛白，闪出冷光，朔风夹着素雪纷然而至。“菽君……”伍长掀帐，“雪大了，进帐罢。”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菽君，你请命何往？
在下请命调往构图司。
……准。
待掀帐，只听帐里厉然拂袖，“呵！不过如此之志！”
辛公，且待我归。
整旬下来，在构图司墨香缱绻中忙忙碌碌，虽满手满身墨迹斑斑，但也已掌握了构绘地图要领，便请了几卷旧纸，些许墨，归前线。
“构图司雅适，何苦回来。”辛公箭伤见愈，正在搭弓练射。不知是否是因瞄准靶心，目光凌厉。
在下须归之时，必归不疑。
“你且说说看，回来作甚？”一箭离弦，正是穿了靶心。“如初言，寻一个答案。”我拱手。
“呵！谜面是什么，尚且不知，”又一箭，“何以成竹在胸？”
默然。
倩何人？
守岗归来，听伍长抱怨将军正在发怒，酒坛又摔了满地。我才施然掀帐而入，一道寒光直从鞘间到颈旁。剑刃带起的风，竟寒似那晚帐外风雪。我便只是负手而立，生硬道，“将军好雅兴。不嫌这血污了主帐。”
地图，可是你换的？！
是。
“构图司初归，便好起卖弄来。”辛公嘴角抽出一丝凉笑。“改了甚么，无所谓。偏偏是长沟！”是如此。我苦笑，长沟我故意未画上。“我辛稼轩是失了长沟。但！长沟，我必然夺回。”
“将军。且忘了罢。”沉默间只闻我一言。
架在脖上寒刃有一丝震颤。
“将军，既已无伤归来，便不要马失前蹄，再陷此沟了。”
辛公不再回话，片刻后寒刃离开了脖颈。“这便是你得到的答案了。”
只怕是再也不见。长街。
众里寻他千百度。灯火阑珊处。
挥师北上，将军策马绝尘而去。眺望兵士们渐渐隐于漫天黄沙外，我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杆秃笔。
答案不过是，曾经美好，物是人非，搁不下的终究必须冰封。
在旧长安又待了些时日。每日如惯常登上城楼，望那道沟壑。仿佛可以用视线给它填平，铺瓦，看瓦肆酒坊，好不热闹。小小的身子被负在背上，穿梭在幢幢灯影间，满目安然。
辛公，此壑我等你亲自填平。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却是真的等不到了。辛公才刚领军攻下数城，初捷未贺，便被一纸御召夺去了所有。最后的消息，只是知他染恙，孤村僵卧。
如五雷轰顶。我拣起残纸，攥紧秃笔，跌跌撞撞攀上了城楼。黄沙漫天，似要吞没整座废城。远处那道沟壑若隐若现，倾圮篱墙的影像，刺痛了双眼。
长街，该有平整的石板路罢！该有三步一间的酒肆罢！上元节的时候，该有满街的玲珑罢！灯花该要晃花人眼罢！对！琉璃灯！一定，一定不能少的罢！
秃笔颤抖着涂向残纸上那段空白，浓墨惨然，残纸是太单薄了，墨迹生生穿透，竟像死去的战士身上搠出的窟窿。
眼前渐渐只剩混沌。残纸忽地被风夺去，被漫天黄沙吞噬了去。
辛公，只愿……一世长安。
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不是我想象
我心中曾有画卷一幅画着它模样
长安城忽然开始下雨湿了繁华沧桑
慌张人潮里我遗忘了来时的方向
我为什么忽然失措在长安或这不是，我的长安
长街是否依然千万里外我怅然回看
——《不见长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长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