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无》更漏寒

5、第四章

　　第四章
　　敔寒是怎么去的，就是怎么回的。
　　吓得薛二和菜花又抱成个球。
　　薛二与菜花是有别的，别看菜花长得壮实，胆子却着实很小。薛二也才及笄年华（15岁），外表纤弱，细皮嫩肉，不得不装扮成阿婆的样貌才好立足于封山镇。可论起胆量，她不输任何人，单单只怕了一样——鬼。
　　不怕天，不怕地，只怕鬼。
　　一切鬼魅怪异的存在，薛二都会避而远之。前阵子山里闹妖，吸了几个壮汉的精魂，乡亲们曾筹钱想请薛神医救救看，薛二一口回绝了。她可以不顾劳烦竭尽全力救死扶伤，乃因她是医者，拜师时立过誓的，理当全力以赴。而那些个怪力乱神，一则完全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二则，她心里有忌惮、有畏惧，这乃是件密不透风的心事，深埋于心底。
　　人，总会有些破绽，一点弱处，六根未除，超脱不得。薛二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如今，眼皮子底下就公然冒出个“嗖”来“嗖”去的家伙，这令薛二无法淡定。她决定郑重其事找敔寒谈一谈。
　　这日，她扔在前堂桌案上一包付记的鲜辣螺蛳，成功引诱菜花乖乖坐定拿了针挑螺肉，吃得浑然忘我、滋滋作响。这才有机会单独叫了敔寒来到后院谈心。
　　院子后面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偶见一两尾小鱼，风景尚可。
　　“寒啊，你可有心事要与我说？”薛二坐在岸边，不太敢靠近她。
　　在她身后不远处，敔寒长身而立，气质卓然。有时候，薛二会想，气度为何物？见不到样貌，看不出身形，但依然能体会到的，就是气度。她从不把敔寒当护卫，虽然敔寒的职责看起来就是保护自己的。可那周身的不卑不亢，散发的凛然气息，举手抬足、甚至是吃饭时候的仪态都是那样的文雅不凡。
　　她把她当做一只落难的凤凰，落进她这只鸡窝里。

　　她对她有兴趣，很大的兴趣。可是她抗拒去接近她，心里面，她清楚地知道，是凤凰的话早晚会飞上云端去的。凤凰不可能永远在鸡窝里与胸无大志的鸡厮混在一起。
　　薛二只珍惜自己拥有的，不是自己的，从不强求。
　　但现在，她想问一问：你是谁？
　　敔寒不说话，对着明月清风，吹皱一片衣角，卓然而立，如那溪水中偶立的孤荷。
　　“你其实是会说话的，是吧？”薛二细细思量道。
　　敔寒转过头，面纱内的表情隐晦不明。面纱外，一切淡然无奇。
　　薛二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笑嘻嘻道：“好了，没事了。我就是好奇问问。你不说便罢了。”说完哼着小曲进了后门，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敔寒一直望着她身影消隐在门内，才又仰起头，望向明月，衣袂翩跹，仿佛下一刻便要飞升而去。
　　不仅怕鬼，还怕……人心。
　　面纱内的唇角轻轻翘起，淸漾如莲。

　　在那之后，薛二便习惯了。
　　如哪月哪日，薛二与菜花蹲在宅子口剥毛豆，只见白影一晃，踱进了宅门。两人眼也不眨，继续低着头，只闲淡问一句：“是我眼花？”
　　“不是眼花，是敔寒回来了。”
　　“哦。接着说，村东那老光棍怎么成的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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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过了几日，薛二觉出不对。
　　第一个不对，是菜花打瞌睡的时候长了。虽然她平日也浑身犯懒，睡得和猫儿一样多。但现下除了吃东西就是睡觉，昨儿还因肚皮太圆，连崩坏了两件外衣。
　　另外，药草用量骤减，害她想去山上采药顺道打点野味的机会也没有。
　　薛二搬过一把椅子，正对着大门口，眯着眼望着。往日里，这会儿子正是客人络绎不绝的时候。才几日光景，就门可罗雀了。
　　菜花是薛二肚里的蛔虫，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包起了油纸包，当做路上的吃食。“飞来医馆明目张胆地抢生意，我定要他们好看！”菜花气得肚子更圆了。
　　薛二也不说话，捏着个红枣，心里翻腾着。就在此时，眼风扫到门口，正见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娃歪歪扭扭地跑进来。
　　小女娃三四岁的模样，生的唇红齿白很是俏丽，尤其那水汪汪一双大眼睛，黑瞳仁透着灿灿的光。
　　“你们谁是薛二娘？”女娃奶声奶气地问着。
　　薛二喜爱的紧，矮下身子笑眯眯地：“我就是。”
　　小女娃一听奔过来抱住她的腿：“我娘说了，以后叫我抱二娘大腿。”
　　薛二：“……”
　　“你娘呢？”菜花看这女娃小圆身子小圆脸，长得可爱至极，也是喜欢。
　　女娃皱着脸，认真道：“我娘说她去天上找我爹了。”
　　菜花和薛二对视一眼。
　　不远处站着一名神情拘谨家丁打扮的男子，薛二认出来便是镇中大户莫家的老管家。莫非这女娃就是自己这几日还念念不忘、剖产而出的莫家千金？
　　老管家打了个揖，苦着脸道：“二娘，莫家散了。”
　　薛二站直身，把老管家请进屋里。
　　老管家垂头丧气道：“莫少爷去山上打猎，再没回来。莫老爷寻着去，结果被人发现被野兽咬死在山腰上。莫少奶奶身子本就弱，这接连的打击，也于昨日……唉。”老管家牵过女娃的手：“莫家就留了这缘儿，还这么小。”说完，老泪纵横。
　　菜花递了块手帕给他，又送上一杯茶。
　　“你可有打算？”薛二问。
　　老管家垂丧着头，只一个劲儿叹气，最后竟扑通一声跪下：“二娘，莫少奶奶临去前，嘱咐老夫一定要把缘儿托付给你。”
　　薛二瞪大眼。
　　“老夫也觉奇怪，莫家远近亲戚不在少数，怎地偏托孤给你。可少奶奶说，一切自是天意。”说完恍惚忆起来，颤颤巍巍自怀中掏出一沓纸票：“这是银票和莫家的地契，也是少奶奶嘱咐老夫给你的。”
　　薛二坚决不收，只是那忠奴坚持，才勉强收下，并抽出几张给他，让他回家养老。
　　老管家千恩万谢鼻涕眼泪地走了，菜花数着地契银票笑得几颗大牙亮闪闪。薛二却高兴不起来，只觉得这事实在蹊跷。莫名就多了个娃。可见这孩子才多大年纪就没了爹娘，着实是可怜，不忍心回绝。
　　无论如何，这和捡菜花不一样，抚养一个娃，责任重大。
　　缘儿此时还死抱着薛二的腿，誓死不撒手。后来抱累了，就挂在薛二腿上，像个牛皮膏药。
　　菜花数好钱，小心翼翼放好。这才揪了缘儿的耳朵打个旋抱起来：“来，带你去吃好东西。”
　　缘儿抱大腿抱得很辛苦，听见有东西吃，立即双眼冒光。
　　一大一小走后，薛二索性也不多想，既来之则安之。无非是多了口人吃饭，再说那莫家还给了抚养金。最近生意不好，正好维持生计。
　　说起这个，她倒想亲自去会会那飞来医馆。不知它到底神通在哪里，敢在这么闭塞的地方开起医馆，还抢了她薛神医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