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泪》写桐

1、【楔子】换魂

　　“看我逮着你，不打死你这秃毛畜生！”傍晚沉暮的巷子里，划过一道凶巴巴的男童音，扁担一头狠狠落下，直将那团脏污不堪的小小圆球甩上了墙，痛得它哀啼不止。那男童正欲再打，凭空却袭来一股外力，将他推开。接着有人道：“这只凤凰断尾已是可怜，你怎生欺凌于它？”
　　明明是最温和悦耳的声音，传入耳内，仿佛无端倾下一盆冰水。
　　“秃毛鸡也能叫凤凰，长这样的凤凰？”哪儿冒出来的多事之人，男童拎着扁担，不屑地看向来人。只一眼，他不由得张大嘴，嘴里可塞下一个鸡蛋。
　　天哪…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男童揉揉双眼，是神仙吧？那身白衣，飘飘然像云似雾，他肯定镇上最大的朱记绸缎庄，也找不出这样的料子；那些花纹，漂亮得像傍晚的彩霞，就连东街最能干的李裁缝，也做不出这样的衣裳；还有那张好看得要命的脸，他敢打赌就是西坊里最好的画师，也没见过这样一张脸。
　　仿佛兮若仙人下凡，白衣人目中亦是对凡尘苦难的悲悯。他不顾惜华贵的衣裳，弯腰抱起那只已不辨模样的雏凤。发丝如瀑布般垂落，掩盖他眉目间的疼惜。
　　“它…它…它…”它了半天，男童不解气的表情渐渐变成惭愧，“…可它啄坏了我家新种的菜地。”
　　玉管似的手指，小心抚摸一动不动的雏凤，雏凤在怀中疼得不住轻颤。“真是如此，你将它打死也无用，凭添杀孽。”白衣人语气略带责备。
　　“可它糟蹋我家菜地，害我被爹娘一顿好揍！”小男孩不服气道。
　　白衣人抱起雏凤，道：“打开手来看看。”
　　男童疑惑地看着他，手心畏惧地往里缩了缩，才抖嗦着摊开。一颗鸽蛋大的珍珠，在掌心滚动。男童一双眼越瞪越大，而眼前那白衣人却瞬间不见了。他忍不住退后几步，尖叫着狂奔进屋：“娘！娘啊！！真的有神仙——”
　　震惊的呼喊惊醒歪在树枝里打盹的鸟儿，扑棱棱，在暮色里飞散。
　　“可怜啊。”白衣人仔细检查了雏凤的伤势，只见它遍体鳞伤，旧痂添新血，羽毛暗淡无泽，那象征尊贵的九条尾羽已被生生折断。他抚摸雏凤断尾处凝固的血痂，摇头叹道：“受命拯救人界颓败江山，所谓正义之士散你魂魄，毁你仙身；剪你灵羽，伤你元神，令你不得归返一百余年了。”
　　雏凤双目紧闭，依稀见它眼睑微颤。
　　“你可想回去？”白衣人低声问道。
　　雏凤一动不动，连眼睑都不颤了。
　　“也罢！”白衣人怜悯叹道：“那见不得人处不回也罢，你与我回苍梧。”
　　雏凤仍是不响不应，白衣人耳畔却听见它悲泣的哀求。
　　“苍梧渊也不愿回么？宁愿堕入轮回之苦？”幽深的瞳里尽是深沉的痛楚，“你可是怪师父来迟了？”
　　仿佛受到什么感应，白衣人脚步突然一顿——屋檐深处，蜷缩着一个衣着破烂的瘦小身体——是个饿死的乞儿。那小乞儿命格甚是奇异，灵魂出窍三日依然在附近徘徊，竟无鬼差前来勾走她的魂魄。
　　雏凤悲鸣无休无止，白衣人纵是千万不舍，也无奈掐指一算，道：“你所料不错。”
　　见小乞丐胸口仍有余温，白衣人闭目沉思，终究点头应允雏凤的要求：“你若执意，师父便替你圆了心愿。这根玉笛会随你入轮回，他日你想归来，把它折断。”
　　若非天意，便是天谴，师父也代你一力承担。白衣人垂目暗叹，不知道结了个什么手印，一颗裹着雪光的红色珠儿，渐渐从雏凤头顶心逸出，眨眼便没入小乞丐额心。红丸入时仿佛引火烧灼，小乞丐额心原本有一朵奇异的花印，渐渐消失无踪。
　　白衣人指尖泛光，在小乞丐头顶游走数圈，空气中似有声息惊动，一点点向他掌心凝聚，不多时聚成了一颗团着火光的白珠儿，被他轻轻一送，推入雏凤脑里消失了。
　　一人一凤，胸腔起伏，重新有了气息。
　　趁小乞丐未醒，白衣人搁下一包金子和一根玉笛，和怀中昏睡的雏凤，踏云离去。
　　等到小乞丐醒来，怀里是沉甸甸的包裹，金子微光印得她清澈的眸子里一片迷茫。云天之上青空如墨，天尽头的残霞，开成燎原的凤尾花，衰红万点。
　　“火凤族七公主辛眉生，我且带你去韶音山休养四百年。这四百年再无辛眉生，你便改名叫顾流眄吧。”白衣人注视怀中初醒的雏凤，眸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雏凤好似听懂了般眨眨眼，扭头轻蹭断尾处伤痕，黑葡萄籽似的眼珠蓦地蒙上一层凉薄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