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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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栋宿舍的电力供应系统已经被切断了。
黑暗密不透风，仅存天花板上自备电源的紧急逃生标志发出昏沉幽绿的光。可笑的是，它指向了一条死路——紧急逃生出口根本打不开，估计门的另一侧全被泥沙堵死。
“妈的。”对着打不开的门踹一脚，无意义的低骂出口，少年背贴墙，就这么一屁股坐在走廊上。
满肚子闷火，无处可去，尽数沦陷在如此狭长静谧空间里。
确切说来，他并没有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深刻感受。只是睡了一觉，舒舒服服睁开眼，然后发现除了自己和床铺安然无恙外，其余一切都像经历一场大灾难。墙顶龟裂，桌翻椅斜，满地狼藉，滴水沥沥，最重要的是本当喧闹的男生宿舍里空寂无人。
今天是愚人节？
很长一段时间他如是发呆自问。
直到发现窗外再也不见晴空或月色，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淤黑石土，他才醒悟，没有谁会大费周章开这样真实的玩笑。
玻璃表面反射无机质的光，隐约勾勒出孤单一人的剪影。男生宿舍第7层，共计25个房间，690多平方米。整整一层楼，却只得一个人，与世隔绝。
——应该是地震。
但他想象不出，究竟要多大级数的地震才能把一栋7层楼高度的建筑硬是整个塞到地下。
为什么别人都逃出去了，留下来的偏偏是自己？
他曾经尝试自救，探查的结果却并不如人意。破碎的窗户玻璃外，坚硬泥石的阻挡令人束手无策；座机话筒里死寂一片，连“嘟”的声音都没有，可以判定电话线已经死于非命；长长走廊一路过来，手机也始终叫人失望；最后，是自己的便携式电脑……
为了寻找可能的无线网络信号，少年第四次逛遍了本层楼所有可以涉足的区域。终于，在公用休闲区，信号栏不负所托，挣扎着亮了起来。
只有一格信号。
7：53，网络信号弱，电池98%，剩余时间7小时22分。
忐忑紧张的拼命登陆网络，却总是连到一半便被告知找不到服务器。一次又一次的试图上网，最后也一点一点的放弃了想依靠自己离开困境的侥幸心理。
并不是不相信外界会派来救援，而是担心政府的工作效率。等到他们找上门时，自己会不会连尸体都已经还原成微生物的粮食了呢？以前看新闻或电影，每每看到那些纳税人供养的部门在事件告一段落时才迟迟登场，那时总觉好笑，现在真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却是怎么也笑不出的……
撑在地上的手掌渐渐有了湿润的感觉，似乎是液体正从掌下流过。滑，凉，还有微微的腥味，如同某种深居海底的缓慢绵长的软体动物。
不，那并不是海腥或鱼腥，而是——
少年连忙低头，电脑被放置在脚边，屏幕被调整成一个微妙的角度。借着屏幕微蓝的荧光，眼前所见令他瞪大了眼。
血。
掌心是血，因为反复摩擦，显得浅淡模糊，唯有掌纹渗血，根根细致。
满地也是血，在瓷砖地板上画出抽象的线条，由于泥污混杂，反倒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原来这层楼有些倾斜了。首先自少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这样一个念头。
血液因地板砖之间的缝隙而分流，但又不约而同的逐渐汇聚在最尽头的角落里。血洼虽浅，表面积可不小，于是他又想——一个人不可能流出这么多血吧？
无论哪条结论，都理智得不可思议。
可接下来，他端起电脑，再也没有多想的余地。双脚毫无犹豫，顺延地上的血迹逆流而去，向它的来源靠近。仿佛一个迷宫里的冒险者，突然找到线索，不管在线索彼端等待自己的会是宝藏抑或怪兽，都一定要去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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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这是一间空房。
把电脑屏幕对向门板，举到合适的位置。果然，上面钉了“720”的标牌，但并没有寝室成员的名字。
刚醒来时，少年把本层楼扫荡过一遍。记得这间房的门没锁，不过只打得开约两指宽的缝隙，然后便被里面不知什么重物抵挡住了。探试性的叫唤并未得到任何人的回应，他也就不以为意的换另一间房继续查看下去。现在想来，只怕里面不是躺着一个昏迷的伤患，就是一具尸体。
可是，一间闲置的寝室里为什么会有人？难不成，对方在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
血，缓慢且无声，从门缝下渗出。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出它还在流动。少年握住门把，深呼吸，转动，向内推——不出所料，门卡在记忆中的位置上。急于一探究竟，他又使了几分蛮力。不推还好，这一推之下，竟听到门另一边同时传出短促的喀啦脆响和人类吃痛的闷哼！
这是……
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乌龙错误，少年僵在握住门把的姿势上，再不敢妄动。
断断续续的，里面响起底气不足的命令：“……先……别进来……”
少年闻言一慌，老老实实的依言虚掩上门。幸好，留在里头的还是个活人。缓了口不知不觉中提起的气，再回想，越发感觉古怪。
声音……
那个声音……
为什么，居然会是“那个人”的声音？
几乎敢确信对方的身份了，可他依旧忍不住低问，明显有惊无喜的低问——
“莫冶？”
一门之隔，静默良久，终是听到房内人的叹息——
“……哦，是你呀……”
得，那边的人连惊讶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仅是浅浅的疲倦的一口气。
由于堵塞情况出现在室内，身在门外的小山除了找工具之外也帮不上多少忙。取了菜刀锤头之类的家用工具，逐一从门间的两指缝隙里递了进去。等到720室的门可以打开到足够进人的程度，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11：37，找不到网络信号，电脑待机。
门悄然大敞，房内是更为浓厚沉郁的漆黑。等不及视力适应这样的黑暗，小山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小心的照了进去。
瞠目结舌。
720寝室里的景象残缺但诡异。
天花板坠落，墙壁倒塌，这间房早已坍毁一半。一些明显不属于这间寝室的泥石与家具压砸在破裂的大块钢筋混凝土上，层层叠叠，似挤碎的三明治，又一次堵死了可能通往外界的缺口。部分碎屑残骸被重新挖掘，朝两侧向上堆积，勉强能清出一块空间，留给门板打开的余地。
除此之外，昏暗的光线下，很难再看清房间更深处的细节。
“莫……冶？”
“我在这里。”
莫冶说，我在这里。
声音回荡在压抑的空间中，清晰且镇定，分明冷淡疏离，却搅碎混沌不安的气氛，让小山莫名的放松下来。
此时此刻，就在这里，能听到熟人的声音真好。哪怕这位熟人昨天才跟自己不欢而散，是彼此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可以和熟悉的天敌吵吵架，也至少比独自一人憋到窒息要好。
小山露出醒来后的第一个笑，然后把这个短暂但由衷的笑留在对方看不到的身后。转过头，刻意嘲讽：“房间都压扁了，你这家伙还活得好好的，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其实莫冶并非完全好好的，他的衣服脏了。
俊秀少年站在接近门后的角落，身体尽量不碰触到周围任何污处杂物，只是之前的动荡依旧使他的衣服脏了，肮脏的液体甚至从他的衣角源源不断滴到地上。可即便一身狼狈，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姿态，双腿并拢，背脊挺直，环臂而立。不像时下那些懒散驼背的同龄男生，更像高傲的贵族或严肃的军人。
多么奇怪，莫冶明明还是个17岁的学生。
他被困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起码也该有半天时间了。在久违的微光前，见到与自己共患难的人，却没有问“外面怎么样”或“你还好吧”之类的合乎情理的话，反而与之擦肩而过，匆匆丢下一句：“先去洗澡换衣服。”
——仿佛把别人当病毒似的远离，又自私又冷漠。
所以小山讨厌莫冶。
那真的是个不好相处且容易惹人嫉妒的家伙。
不过就算莫冶再如何恶劣，毕竟也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兼室友。看到熟悉的人流得满身满地是血，小山仍是担心的追问：“喂，你伤得不重吧？”
“伤？”走廊上的脚步顿住了，“没有。”
“不会吧？别逞强啊，人也会死于失血过多的……”
“……”
“真的……不是你的血？”
沉默。
话题忽然峰回路转，再也继续不下去。
两人的视线从不同的角度停落在同一处，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像倾巢而出的蛇，兀自从他们脚边游过。由于走动的关系，留在地上的已不仅仅是简单的血液流淌过的痕迹了，还有几个不完整的血鞋印，以及几滴从莫冶衣角一路坠地的血斑，每一样都忠实记录着他们经过的路线。
莫冶看了眼便又回过头去，留给小山一个隐约如泼墨的背影：“……不过是些泥水。”
“你闻不到吗？这么重的腥味！”
“红泥巴加海水，海腥味重一点也是正常的，信不信由你。”走廊昏暗的另一端，似乎弥漫淡得不着痕迹的不耐烦。而说话的人，早已拐进浴室去了。
小山迟疑的摊开手，掌心液体已干，残留黑红的印迹以及紧巴巴的黏糊感，一时间倒真分辨不出到底是血，还是红泥海水。
他开始有些相信了，毕竟他们学校坐落在人造岛上。根据高中生有限的地理知识判断，沿海地区通常在地震的同时也会收到额外附赠的海啸。况且宿舍已经被埋在地下，会有海水渗入也不足为奇。
然而，他又有些不信。如果外面真的产生海啸或地下海水能够进来，那么也应该是一下子淹没整栋宿舍的。怎么可能，这么慢……
目光无意识的偏向720室，什么也看不清。
耳畔，依稀听得见滴水的声音。或许是莫冶在沐浴，或许是哪里的水管坏了，又或许……
靠，想这么多干嘛？搞不好外头正巧在下雨，是雨水带着泥巴流进来吧！
轻笑一下，自我嘲解，小山脸上的杞人忧天一扫而空。
------------------病例记录-------------------
Hypnopompic Imagery：
通常是指发生在似醒非醒的状态间，所产生的一些幻觉、幻象、或是奇怪的梦境。（与之对应的是Hypnagogic Imagery。Hypnopompic强调是完全从睡眠中醒来前的半意识状态，Hypnagogic则特指入睡前发生的睡前迷糊状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