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个梦 ...
-
盈荷拖着满身的伤痕慢慢走着，天上飘着细密的雨丝，路旁一株蔷薇花化成的小妖还祭不出灵气护体，被打湿了衣衫后慌忙着变回本体。
盈荷却在雨中蹒跚着独行。她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终于，还是逃出来了。
她本是一株荷花化作的小妖，苦苦修行将将化作人形，尚无力幻化出法衣来。彼时恰被魔尊遇到，魔尊一时兴起，便解下自己的大氅为她系上，带她回了魔界。
魔界灵气与他所在的池塘全完不同，自此她修行愈发困难，足足两百年才第一次幻化出自己的法衣来。却与其他魔者的黑羽暗芒完全不同，纤薄细弱得很。
为此没少受冷嘲热讽，更有女魔当面笑她乃是为了勾引魔尊所为。
但这些盈荷都未曾放在心上过。因为彼时，她心里眼里，只有魔尊一人。魔尊的大氅未曾收回，她终日裹着这件玄色大氅，虽比不得其他女魔妖娆艳丽，心里却总是有一些小小的骄傲。
然后，她的一片痴心，魔尊又何曾放在眼里？
在魔尊心目中，她与其他女魔并无不同。初次相见时的心动，也不过是她刚化人形清纯又懵懂，与平日里见到的女魔们的奔放美艳不同，产生的一丝趣味而已。
带回魔界，也不过一百多年，便厌了她，只仍在魔族宫室的偏僻处养着，却也不再见她。
而这些，盈荷并不知道。
唯一一个还服侍着她的婢女总说，魔尊政务繁忙，不得闲。
她心思单纯，听了，自然就信了。一心等着也许有一日，魔尊不忙了，便会来看自己。
直到十年前，魔尊新近宠爱的女魔巧儿听闻她受宠又失宠，忙不迭的跑来嘲讽一番。
巧儿受宠不过二十年，自然嚣张跋扈了些。感她筑基不牢，灵气又孱弱得很。再见她面容清丽，相比不过再有百十年间，又是一番妩媚光景。转目看着她还披着魔尊赐给的大氅，一口闷气赌在喉头，不羞辱一番实在难以纾解。
巧儿此番受宠，服侍的人自然不比盈荷精简，只见一婢女摆坐、一奉茶、一打扇，另有几个轮番上了珍馐佳品。
待她们伺候妥当了，巧儿见盈荷仍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由得莞尔一笑，道“姐姐可是看傻了？我也是厌着她们呢。只是，魔尊说若非这些人跟着，他总也放心不下我。”
自有伶俐的婢子上前赔笑道“可不是呢，魔尊殿下对姑娘可谓是捧在手心里的。”
巧儿故作羞怯道：“偏是你多嘴，让姐姐听了笑话。”
盈荷便跟着笑了，而后疑惑道：“我听说……魔尊殿下近来政务繁忙，很是不得闲……”
巧儿挥挥手打断她道：“那不过是对外的托词而已，魔尊殿下每日批阅政务不过午时，余下的时间多半是……”看着盈荷听得自己，巧儿扯出一丝得意道，“多半是陪着我。或是赏花，或是作画，或者手谈。”
盈荷听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怯怯的又问道：“那魔尊殿下可曾提及我？”
巧儿强压下嘴角的嘲讽，真诚道：“倒是隐约有一次提及姐姐……只是说姐姐言语乏味，为人又不免呆板无趣……说到底，还是非我族类。”
盈荷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当下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巧儿还想再说两句，见她这个形容，一来恶气尽出，二来再逗弄这种呆人也着实无趣，好歹罢了手。也不招呼盈荷，便呼奴唤婢的走了。
伺候盈荷的婢女知道她素来痴心，忙上来劝慰。然而盈荷哪里听得进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便是再见魔尊一面，当面问个清楚。然后，如今的她哪里又能随意见到魔尊。这几日被情所扰，不免神思委顿，形容消瘦。
那婢女跟了她数百年，到底有几分忠心，便私下去打听到，一日魔尊与巧儿作画，相约在石亭中。魔尊的寝殿到石亭必要经过一处僻静的荼蘼花架，便特特来告知盈荷，让她早作准备。
盈荷看着镜中面色枯黄的少女，强忍心中酸楚，翻出香粉细细描画一番，虽不似当初清丽，却也勉强可以见人。
荼蘼架下，魔尊对拦路的女妖微微皱眉。
盈荷叩拜了魔尊，却一时无语。她多久没有这般看着魔尊殿下了？
魔尊被她盯得不悦，道：“何人？如此放肆。”
盈荷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垂目道：“妾身盈荷……”
“盈荷……？”魔尊略略回忆起，继而又皱眉道，“你有何事拦住本座去路？”
盈荷听闻他言语冷酷无情，全然不似当年宠爱柔情，强忍眼中泪道：“妾听闻君上近日得闲，心中实在思念君上……”
魔尊看着她羸弱的样子，细看去，脸颊上的脂粉厚重腻烦，便不耐道：“本座便是得闲，也无暇与你作伴。退下。”
盈荷闻言摇摇欲坠，还强开口道：“君上当年与妾……”
魔尊此时才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捏起她的下巴道：“当年？当年不过是本座一时兴起，你也确实曾讨得本座欢心数年。怎么？还不足？”
盈荷颤音道：“妾只愿与君上长长久久相伴……”
魔尊甩开她道：“长久相伴？尔等妖类寿数不过千年，如何与本座长久？不过是尔等一厢情愿罢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盈荷瘫倒在地上，心中仿佛再无他物般空洞。
忽然，她生出一股力量来。她要逃离这魔界。这自以为是的恋慕终于结束了，她其实在魔界，并不快活。她想要回到从前去，从前那种简单又快活的日子。
魔界出口只有一个，她清楚记得。
如今的她身份卑微，没有人会在意这魔族宫殿里是否少了她一个。
这个念头生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盈荷无法控制，也不想去控制。
终有一日，她立于魔界出口，拼劲浑身修为，撞破一丝裂痕逃了出来。狂风暴雨铺面砸来，身后隐约传来魔界守卫的怒吼。然而这些，此时的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她的灵力毁了不少，此刻幻化为人形已经勉强。临行前，将魔尊的大氅挂在衣橱中。她想，她此生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这场雨连绵数日不绝。盈荷随便寻了一处荷塘变回本身调息。
她化作人身时被雨淋到，亦感觉十分寒冷彻骨。只是如今再没有人为她解下衣衫遮雨。此时想来不免心有戚戚焉。
盈荷在此又修行数十年。直觉凡世间自然比魔界灵气纯正些，竟也修得了一些心法。
只是每每想起魔尊，还是不免心痛难忍。
一日，此地的土地来与她闲谈。聊到魔族入口恰好离此方土地最近，土地不免忧心道：“魔族近来异动频繁，九重天上早就预备着要教训一番。只是这一战，未免我这方又要遭殃。只怪当年没好好打点，竟派到这地界来，着实遭罪。”
盈荷听得心中一动，忙问道：“此番九重天上可是要动真格？”
土地道：“这如何有假？前几日几位天兵还拘我出来问了好几问。”
盈荷在魔界几百年，自然知道魔尊心中宏图，是要一统六界的。只是九重天上精兵强将，着实为难。如今九重天得了消息，若真打压魔族，魔族不过调息数百年如何能抵？
心思几变见，直觉一阵檀香拂来，使人心静。抬头却见土地拜倒在地，口念：“见过观音大士。”
眼前白衣尊者正是观音，他此番倒不是为了讨伐魔族，实是感化世人而下界，偶然路过此处。
盈荷也忙叩拜。观音颔首，心中思量此花妖行的乃是魔族之大礼，偏又在此，缘由虽难测，但若能感化一二，也算一桩善事。便开口道：“尔等不必多礼。吾路过此处，见这花妖颇有几分善缘。”
盈荷未曾想自己卑微之躯竟能如观音大士法眼，忙再拜道：“妾三生有幸得见大士真容，只求大士点化一二。”
观音道：“你虽有善缘，若不擅自珍惜，也会化作虚无。不若跟着我传教佛法授业解惑世人，方是正途。”
盈荷不想今日有次善缘，再拜观音。化作莲花座上的一瓣花瓣，随着观音去了。
时光荏苒，当年观音虽未曾带她上九重天，却也放置在一处仙气纯净的仙山中修行。
一日，有好事的小仙童跑来与她八卦，道是九重天拍了托塔天王为帅，征讨魔界。九重天上猛将倍出，定要把魔族打个魂飞魄散才罢休。
盈荷闻言轻咬下唇，思量再三。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化为一只雀鸟飞向魔族所在。
如今的魔族入口早已不复当年缜密，她亦不再是灵力疏散的小花妖。
魔界外的天空湛蓝，云淡风轻，鸟语花香。端的是一派旖旎绚丽，生机勃勃。
不过轻轻捏个决，便隐去了身形入了魔界。
魔界宫殿一如当年，她轻车熟路。一路上细细听着。
如今受宠的不再是巧儿，是唤作若梅的女魔。听说不似以往魔尊偏宠的那类妖娆女魔，反而十分清秀娇柔。
魔尊此时在殿内，盈荷虽隐了身影，却也逃不过他的六觉。登时让她显出了原型。
盈荷身形虽露，却也并不慌张，轻巧行礼后便安静立于一旁。
魔尊反而行至她面前，道：“如今魔界虽然不济，也不容你出出进进如此放肆。”
盈荷道：“我知道。我只不过，始终忘不掉你。”
魔尊方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道：“忘不掉本座？你此番回来莫非是又要与本座长长久久？”
盈荷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活不过千的妖类，此生遇到你，便是我最大的孽缘。如何化解，我参了这么久也未曾悟。后来我想，干脆随了自己的心。既然我此时心向着你，那么就来你身边。”
魔尊把她揽入怀中，眼中有一些自得。他平生所见的女子，从未曾有人背离过他。盈荷自然也不是这个例外。
一见魔尊误终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