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遇，如诀别》蓝宝石别墅

240、流逝的语言

　　我女儿有一次指着家里的书橱问她爷爷：“爷爷，这里面的书你全看过吗？”她的问题显然把爷爷吓了一跳。孙女的高看把他弄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说：“没有没有！爷爷哪里看过，要是能看完这么多书，那个学问是好得不得了了！”谦卑地说明完自己，他又趁机在孙女面前抬举一下儿子媳妇，说：“这些书全是你爸爸妈妈的，他们全看过。”我女儿信以为真，转头朝我惊叹：“哇！妈妈你看过这么多书啊！”
　　这下轮到我惭愧了。这些书确实大部分都是我的，但我其实也没有全看过。要说数量，它们只是在我女儿这样的小孩或她爷爷那样的老人眼里显得挺多，和一般读书人的藏书量相比都不算什么。以前我的一个同学来我家玩时，就曾经讶异过：“你的书全在这儿了？只有这么一点？”显然在她的想象中我拥有的书还应该比这多一点儿。
　　有多少文字从眼底过？真的数不清。没有电脑的年代里，那些如饥似渴读完的书，现在大多不在我的书架上，那都是少年时代从这里那里借来的。的确如《黄生借书说》里写的那样：“书非借不能读也。”借来的书只因要还，还的期限就成为读的期限。什么事有了期限，就有了急迫感。自己买来的书反倒看得少了，常常买来以后就束之高阁，今天打算明天再看，到了明天也未必真看，最后也没有看，这是惯常现象。在电脑上阅读，一目十行，看得多反而记得少。
　　看了以后真能记得分明的文字，数量更少。有的记住某个情节，有的记住一个大致的轮廓，有的记住一些细节、几句话。更多的只是记住了阅读时的感觉，或酣畅或沉浸或赞叹或不以为然，甚至因厌烦而没有看完，扔在一边。
　　现在回头想想，我和阅读有关的记忆确实很多，但那都是一些心情的记忆，这样的记忆成为我最终拥有的东西。它们都和阅读有关，却都已经不是阅读本身。而且这一切都是感性的，无法具体量化。当这一切体验最终成为内心感觉时，我似乎也明白了陶渊明所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是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一种因读书而得的生活滋味，是人对读书这件事的态度和感受。
　　当时光流逝，一本本书在我的书架上累积，无数语言渐渐成为一种沉寂下来的存在，我慢慢相信一个人对于阅读的态度和感觉，实在比看过多少、看过什么更重要。我女儿将来会读些什么，实在是我无法预知也难以安排的。我可以建议，但确实不能真的操纵她的口味。我只希望她对于阅读有着美好的态度和感觉，只需如此，终有一些文字和影像会成为她记忆的一部分，那将是人生中快乐和美丽的构件，丧失掉是遗憾的。
　　“为何乘着书在空中飞行这么久？我们发现这里又凉又静，只是无人到达。
　　放一本书在脚下，飞起来才不会孤单害怕。”
　　这首诗并不有名，是我在一本同样不有名的书里偶然看到的，但名气真的不重要。这种因阅读而生的诗意态度，在书里让我们不经意地遇到，这便是文字对于人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