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河岸上的阳光》何夕景

2、二

　　何惜是个问题学生。
　　她经常迟到，不交作业，旷课，不回家，这些是村里的个别叛逆的男孩会做的事。何惜是个女生，在村里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中，女子可以无才，遵守礼仪，要有身为女子的自知，要温柔贤惠，而这一切与何惜八竿子打不着一边。所以她被村子里人归为异类，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她疯了，在背后议论纷纷，看见她都绕道而行，除了何惜那老实巴交的表哥周楠。她的母亲虽然觉得羞辱，却几乎什么都不讲，尽力保持着镇静。
　　“又回来这么晚，还不嫌丢人。”母亲操起扫帚挥过来，何惜侧身躲过，身体撞到桌子，摞在桌沿的碗全部掉下来噼噼啪啪摔得粉碎。
　　“你…..你还敢躲？”
　　母亲又准备将扫帚挥过来，何惜见状先一步走进房间把房门反锁上。只听到门后啪啪啪的巨响和延绵不绝的咒骂声，持续了很久。
　　何惜把书包狠狠摔在床上，靠着墙坐下。没开灯，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外有微弱的月光照进来，她眯了眯眼睛。
　　她想起小学三年级时候的家长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所有的家长都到齐了，只有何惜的座位是空的，父亲参加家长会从不迟到，那一次，何惜却等到天黑，都未见到父亲。
　　身为村干部的父亲一直是何惜心中的骄傲。
　　父亲却因为贪污被送进监狱。她始终不敢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内心的矛盾和母亲的改嫁让她的精神受到莫大的刺激，她开始做出很多村里人认为的所谓不合规矩的举动，冷漠自私，夜不归宿。久而久之，村里人把她当病毒一般躲避。没有人想理会她。
　　门后的一阵议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是继父和母亲的讨论声。
　　“我看这孩子八成是中了什么邪了，被魔鬼附身了。请村上的黄道姑来看看吧，驱驱邪，指不定就好了。”是继父的声音。
　　“也好。”
　　“这事要尽快，黄道姑过些日子要去修行了。估计眼下她还没歇下，我现在去看看。”
　　然后是一阵“吱呀——”的开门声，而后便没了声响。
　　何惜的心像被狠狠撞出一块缺口，鲜血汩汩流出。她以为，所有流言蜚语，都可以在隐忍中消散。现实却和想象如此疏远，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何惜跳窗逃了出去，不知不觉间又来到学校，校门紧闭，她只好从围墙翻。
　　在围墙顶端的时候她没站稳，脚下一滑摔了下去。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习惯性闭上眼睛心想死定了，却摔在一团软软的东西上。然后，她听到身下“哎哟”的叫声。
　　何惜猛地弹起来。借着如水一般流泻的月光，她看清楚男生的脸，脸上贴着OK绷，比先前看见干净了些，应该是洗了把脸，月光勾勒出他削瘦的轮廓，一双眸子里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又是颜晨。
　　“天上居然掉下个何妹妹。”他慢慢站起来半靠在墙壁上打趣地说，“不过这个何妹妹的重量可不轻，居然把我砸伤了。”
　　何惜懒得理他，转身准备走脚下一疼又重新摔坐在地上。眼前的少年似乎触及心中的防线，她低着头，眼眶红了一圈。
　　一只手不声不响地伸过来，手心摊开，借着月光可以看清楚是一包纸巾。何惜皱眉不说话，抬起头看向颜晨，水雾朦胧中带着不真实的感觉。
　　“女生夜不归宿，多危险。”他走上前把她扶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走开。”何惜推开他。
　　她不要回去，她怎么能回去，难道她真要接受那个所谓道姑的做法，那个封建迷信下可笑的谎言。不过是寻求安慰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妖魔鬼怪，多少次她都不会改变。
　　面前男生似乎不能理解，牵住她的手很坚定地朝前走：“不回去怎么行，大晚上的，外面多危险。”
　　“不关你的事。”
　　“我是风纪委员，要对学生负责。”
　　“神经病。”

　　“我是为你好。”
　　“不需要。”
　　“回家多好。”
　　“走开。”
　　何惜真的快被他逼疯了，他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又爱管闲事。这时一道光从不远处射过来，然后何惜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何惜，你……你怎么在这里，又不回家”
　　走来的男生高高瘦瘦，干净整齐的校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手电筒，光线全部照在何惜身上。她皱起了眉。
　　是周楠。
　　周楠是唯一一个懂何惜的人，但他没办法帮助她，唯唯诺诺的性格致使他每次只能在何惜受伤后递出纸巾安慰，还畏畏缩缩，生怕被熟人发现。总是被何惜损得一塌糊涂。
　　“切，你管得着吗，懦弱男，没出息。”何惜尖刻地说。
　　周楠没有在意她的话语，视线落在何惜旁边的男生身上，他怯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这个男生是……”
　　“你好，我叫颜晨，是何惜的同学。”颜晨很大方地伸出手，“请问你是……”
　　何惜趁他俩在说话，拽着书包就跑，无意识回头望了几眼，穿着干净校服的颜晨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