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留行》鬼扯袈裟

3、第 2 章

　　叩叩叩，叩叩叩。
　　季子修恍惚睁开眼，看见的居然是轻纱帷帐和镂空床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持续不断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季子修猛然反应过来，腾地跳下床冲出去拉门——
　　一个六七岁的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背着手站在眼前。
　　“呃……”季子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小朋友，你好。”
　　“我叫蒲珍珍。”小姑娘干脆地介绍了自己，并没有一句多话，“奶奶让我来叫你吃早饭。”
　　敢情这是那位老太太的孙女，季子修连忙道谢，按她的指点在天井里洗漱完毕，一看表……才不到六点，怪不得天光朦胧，配着不断连绵而下的冻雨，更是别有一番清冷氛围。
　　这要说是餐厅……也实在太大了些吧！季子修打量着自己身处的地方，宽大得能摆下八张大桌的厅堂，如今四周空荡，只有正中间位置放着张大得能容十六个人一起吃饭的八仙桌，老太太和小姑娘各占一方，被桌子对比得格外渺小。
　　见他来了，老太太则只是抬眼看了看，便继续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那小姑娘蒲珍珍垂着头细嚼慢咽，也不多话。
　　闷声不响地吃完饭，小姑娘已经不见了人影，季子修本想跟老太太打个招呼再出去逛逛，但瞥了一眼她直直盯着远方的脸，又把那半句话瑟缩着咽了回去。
　　直到跨出门槛，季子修仍觉得身后那老太太的眼神如影随形，恨不得在背上拍打一番，将那些沉甸甸的东西给抖落掉。
　　站在门口，那门自己便缓缓无声地关上，“吱呀”一声。
　　雨略略住了，季子修这才发现门楣上端端正正写着“履无咎”三个字，和平常人家的“耕读”“明经”相比，更添了几分雅致。展眼朝村里望去，只见错落的砖石屋宇层层磊落下去，路面一色三尺条石，中间凹进去，两旁略高，大约是为了走水。
　　贵州山区湿气缠绕，晨雾几乎遮住了后面的山，连远处的房屋也掩去了一半，季子修总觉得这村落有些怪异，一面慢慢朝前走一边从背包里掏出相机——房子的建制完全没有贵州当地的感觉，反而和中原地区的古民居更相似，他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年份，但在这少数民族聚居的边陲之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居然有保存地如此完整的汉文化村落，实在是令人吃惊。
　　往里走雾气似乎更浓了，季子修随意转了几个弯，已经不大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小巷比刚才的更窄，屋檐上一点一点地滴下冰凉的水，落在脖子里，不由得浑身一颤。
　　季子修前后望，那乳白色缭绕起来，仿佛不远处人影幢幢，又似乎一片死寂。
　　季子修脚步踌躇起来，又拐了个弯，几乎被拴马石绊了个跟头。
　　踉跄着站定之后，季子修决定去敲敲这家的门问路。
　　冻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季子修摸了摸那对雕工精细的铺首，这手感——难道是象牙？
　　沉重的门环扣在略微有些潮湿的木门上，笃笃地响。
　　季子修这时突然发现了一直都觉得怪异的症结所在——偌大的一个村落，自他关上那扇门的时候开始，完全没有听见任何一点声音。
　　普通的村庄所应该有的鸡鸣犬吠，鸟叫虫鸣，完全没有踪影。
　　更不用说人声。
　　季子修背后一寒，忍不住又伸出右手从兜里翻出手机，仿佛这来自现代文明的产物能给他带来些许熟悉的安全感。
　　他下意识地解锁屏幕，就看见四个来自陆嚣的未接来电，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串短信，最后一条内容是——“季子修！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让我滚，你有本事接电话！……”
　　他脸皮一抽，不由得加重了左手敲门的力气，谁知一一推之下，门突然开了，他几乎连人带包撞将进去，把里头开门的人撞倒在地。
　　手忙脚乱地从门槛上爬起来，季子修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人应声。
　　被自己撞到的那个人仍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季子修好像摁住了他的膝盖，那手感——仿佛撑住一截干枯的木头。
　　季子修只觉得头发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背脊紧紧贴着门，季子修深吸一口气，光线从打开的门透进来，照着地面上的那个人，他另半截身子还在黑暗里，平躺在地上，穿着一套八十年代最常见的的蓝布工装。季子修没敢认真看他的脸，但大概比昨晚见到的老太小不了多少，头发只剩几根仍带着灰色。
　　抬起头，便看见一根电线从房梁上挂下来。
　　还有一段跌落在地上，显而易见，在季子修撞进来的前一秒，它还套着地上那人的脖子。
　　季子修不知道自己应该掩住口鼻大声尖叫，还是该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那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夹杂着冰渣子的雨点声，敲打在耳膜上。
　　象牙铺首睁着空白的眼，似乎正盯着自己，季子修觉得自己的喉管被一只无形的手锁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遑论发出声来。
　　巷子尾传来脚步声。
　　咯噔，咯噔。
　　是木屐踩着条石。
　　听起来却更像催命的时钟。
　　季子修茫然地回过头去，怀疑自己的颈椎都被冻结了，咯吱作响。
　　巷子的尽头转过来一个轻飘飘的人影，正在他几乎要惊叫出声的时候，来者一抬伞，“谁？”
　　季子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一个僵硬的物体，他几乎感觉到了那种死气沉沉的冷，“啊啊啊啊啊！”
　　熟悉推理小说的季子修脑子里蹭蹭蹭闪过若干个概念——死人！我踩到了尸体！不是我杀的！救命！！！
　　与此同时他跳了起来，又好死不死地绊到了那具尸体的袖口，一个踉跄摔了出去，还把尸体狠狠往前拽了两步。
　　那撑着伞的人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牢牢抓住他的小臂，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手是热的！”这是季子修百忙之中想到的第一件事。
　　那只手坚实有力，或许比一般人还更要热一些，温度透过厚厚的羽绒服、毛衣、秋衣直接抵达季子修的手肘，让他莫名地有些安下心来。
　　季子修连忙站好，理了理乱成一团的脑子，头也不回地指着身后那具尸体，深吸了口气，说：“我刚过来敲了个门，不小心推开了，就看见他了。”
　　“嗯。”那人丝毫不以为意，将手中的伞往季子修头上挪了挪，用不太纯正的普通话问：“你没带伞？”
　　怎么会有人面对着一具尸体却只关心路人有没有带伞？
　　这特么还是人类吗？
　　季子修愣住了，手臂上残存的温度让他觉得这货应该是活的没错，但是……他这时才定睛打量眼前这个男人，比178的季子修还高出小半个头，衣着白布长衫青布裤，腰上系着一条刺绣精美的腰带，肩背宽厚挺直，下颚略略有些方，眉骨很高，便衬得一双眼幽暗深邃，睫毛却又是浓墨重彩的长，睁眼合眼间忽而柔情似水，忽而锋锐如刀。季子修脑海中闪过数个如今当红的男明星，觉得没几个能比得上眼前这张面孔，这家伙居然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去靠脸骗钱，真算暴殄天物。
　　“他……好像死了。”季子修忍不住提醒道。
　　“嗯。”男人垂眼看了看那具尸体，收起伞放在一边，半蹲下来，近乎温存地拂过死者的面孔，然后一用力就将尸体甩上了肩，扛了起来。
　　季子修没敢回头看，此时便猝不及防地被那截电线甩在了头上，他吓了一哆嗦，跳开再回头，便看见男人淡定地扛着尸体往外走去，扔下一句：“打伞。”
　　你是有多在意伞啊！
　　季子修心里吐槽，但还是乖乖捡起伞跟了上去。
　　“喂，我说……这位……呃，先生……”季子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打扮非常少数民族的男人，“不要报警吗？”
　　“不。”
　　季子修小心翼翼地打着伞，尽量不要碰到他肩上的那具明显已经僵直的尸体，以至于大半个身子都在淋着雨。
　　男人没去看他，但默默往季子修这边挪了一点。
　　季子修立即悄无声息地往外挪了一点。
　　男人又默默往这边挪了一点，尸体的手啪嗒一声掉下来，打在季子修胳膊上。
　　季子修头皮一麻，几乎是蹦了起来就要往旁边蹿。
　　男人腾出一只手来捉住他的胳膊，“不要让他淋雨。”他声线是一种沉沉的低，声音放得有些轻，像是要跟谁耳语一样，让季子修起了满后背的鸡皮疙瘩。
　　“他他他……”季子修想问他是谁，又觉得实在是废话，只好壮着胆子把伞一挪再挪，几乎整个人都站在了雨里。
　　男人再度往他这边挪了一点，季子修直接就贴在了青石小巷的墙上。
　　“够了！”他忽然被逼出了无限的气魄，吼了一声又心虚起来，小声说：“我不怕淋雨。”
　　“哦。”男人并不多话，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季子修也不知道该在这样的场面下寒暄些什么，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灰溜溜淋着雨。
　　这样凄清的雨天清晨，一人打着伞，一人扛着尸体，沉默无语地行走在狭窄的巷弄里。
　　这画面也太扯淡了，他想，去他妈的学术精神。

作者有话说

　　艳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