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谎》葭陌

16、波澜

　　这天，程小然刚下班就接到了高宇哲的电话。

　　“晚上想去哪儿吃饭？”

　　“今晚不行，我……约了小汐一起吃饭。”

　　“这两天我忙，都没有好好陪你，今天好不容易有空。”

　　“小汐她遇到了感情上的问题，我总不能只顾自己幸福而不关心好朋友吧。”

　　“是是，程小姐最讲义气了，那你去吧。”

　　“对不起啦，下次补偿你。”

　　挂了电话，程小然嘴角的笑容就立马收了起来，对着黑了的屏幕又说了声对不起，紧接着快步走出了单位。

　　走进餐厅，程小然一眼就找到了靠窗的角落里那个黑色的背影。

　　“不好意思，下班晚了。”程小然走到那人旁边说道。

　　“没关系。”张易抬起头道，“坐吧。”

　　程小然愕然，张易的脸显得异常憔悴，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有睡。

　　程小然刚坐下，服务员就过来了：“两位要点什么？”

　　“你点吧，我随意。”程小然对张易说。

　　“那就先来个开胃羹、糖醋鱼、口水鸡、家常豆腐。”张易随意翻了两下菜单说，末了又补充道，“再来两杯酸梅汤。”

　　“一杯。”程小然叫住了转身正要走的服务员。

　　“你现在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跟我吃了吗？”张易苦笑道。

　　服务员尴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这诡异的气氛，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杯柠檬汁。”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程小然终于妥协了。

　　服务员如获大赦地走了。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张易问道。

　　程小然回想起试婚纱那天，晚上回去她就打电话给范子轩要了张易的号码。

　　“难道只有你能找到我，我就没办法找到你吗？”程小然淡淡道。

　　“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张易又说。

　　刚要开口，程小然的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说着，程小然走出了餐厅。

　　电话是关于工作的，程小然讲了将近半个小时，回到餐桌时菜已经上齐了。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点问题。”程小然重新坐下来，抱歉道。

　　“严重吗？”张易问。

　　程小然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菜上齐了，先吃吧。”说着，张易夹了一块鱼肉，往程小然碗里送去，然而筷子和鱼肉一起掉在了途中。

　　张易就这么倒在了桌子上。

　　程小然叹了口气，走过去从他外套口袋里掏出钱包买了单，又叫了辆的士，想把他送到医院。张易在中途醒转过来，坚持要回住处，还跟司机说了地址，然后又倒了下去。司机放慢速度，扭头问道：“那现在到底是去医院还是去他住处？”

　　“听他的吧。”程小然说道。

　　司机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瞄了眼后视镜，然后对着副驾驶座上的人问道：“不过，你放一个昏倒的病人独自在车后座上真的好吗？”

　　“不然要放在后备箱吗？”程小然说着把后视镜翻了上去。

　　等到张易在床上躺定，程小然又从张易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一百元纸币给司机，道：“师傅不用找了，你把他扛上车，又把他扛上楼，挺辛苦的。”

　　司机有些发愣，程小然又拿出一张给他，问道：“这样够了吧？”

　　“一张就够了，够了。”说完司机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叨着，“这姑娘跟他有仇吧。”

　　程小然站在床边，正愁着管他也不是，不管他也不是，就听见张易的手机响了。真是及时雨！程小然想到，看也没看就接起了电话：“我不管你是谁，反正张易现在昏倒了，你赶紧过来管管他，就在他住的地方。”

　　程小然一口气说完，电话那端却没了声音，正打算挂电话，传来一个女声：“程小然？”

　　“你怎么知道是我？”程小然奇怪道。

　　电话里又是久久的一阵沉默。

　　程小然深吸一口气道：“方婷霏？”

　　那天晚上高宇哲说要加班，没有回去，程小然也没有去医院找他。一直到第二天晚上，程小然下班回去，高宇哲已经在家了。

　　程小然扑到他怀里，撒娇道：“我已经超过24个小时没有见到你了。”

　　高宇哲拍了拍她的背，问道：“宋小汐的感情问题解决了吗？”

　　程小然一愣，旋即回答：“没呢，我跟你说过的，就是那个苏立寒啊，一直在追小汐，从高中追到大学，可小汐不要人家，现在蓦然回首发现他才是真爱，就变成小汐倒追他，但是人家傲娇的很，小汐就到处求方问药，问完冷安问小婉，问完小婉又来问我。”

　　对于程小然的叙述，高宇哲只回答了一个“嗯”字，然后推开了她。

　　“我已经做好饭了，吃饭吧。”高宇哲说道。

　　“你真好，写了一下午稿子，我都快饿死了。”程小然挽着高宇哲的手一起走向餐桌。

　　“好香啊，你做的什么？”坐定后，程小然用力嗅着面前覆着盖子的四个碗，问道。

　　“你自己打开看啊。”高宇哲答道。

　　“这么神秘。”程小然笑着打开了第一个盖子，笑容失去了一半。

　　接着她打开第二个盖子，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

　　第三个盖子被打开时，她的脸色已经趋于苍白。

　　直到第四道菜呈现在她面前，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看着眼前的开胃羹、糖醋鱼、口水鸡和家常豆腐，程小然默然地坐着。

　　“怎么，不喜欢？”高宇哲问道。

　　程小然抬眼看向他，并不说话。

　　“不都是你喜欢的菜吗？”说着，高宇哲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碗里。

　　程小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样的菜，一起吃饭的人换了，就没有胃口了？”高宇哲放下筷子，冷峻地看着程小然。

　　“你跟踪我？”程小然终于开口了。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高宇哲站起来，指着程小然道，“而你对我说了谎，去见了你的旧情人，他点了你最爱吃的菜，你们还一起去了他家。”

　　“那是因为他昏倒了。”程小然也站了起来。

　　“昏倒了为什么不送去医院，而是去了他家？”高宇哲咄咄逼人道。

　　“是他说不要去医院要回家的。”程小然解释道。

　　“他说？”高宇哲把“说”字念得特别重，冷笑道，“你们可真默契。”

　　程小然望天，真是百口莫辩。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们见面的理由是什么。”高宇哲继续问道。

　　“我想把我跟他最后的问题解决了，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地结婚，放心地过以后的生活。”程小然还想再努力解释看看。

　　“那么这‘最后的问题’解决了吗？”高宇哲又问。

　　天！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张易就昏倒了，她连他到底要问她什么都不知道！程小然在心里喊道，但她只能无力地回答高宇哲：“没有。”

　　高宇哲没有再看她，径直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说道：“那么，在你们的问题解决之前，没有婚礼，你也不必再走进这扇门。”

　　程小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走得很快，一直走出了小区大门，她背靠围墙，用力地喘着气。她多想反驳高宇哲，可是她不能，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程小然本打算过两天再去找一次张易，把话说清楚，但这件事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就发生了另外一个意外——小小然再次进了医院。她被人发现时，就已经倒在了医院门口，之前被她夸过的护士认出了她，就直接打给了程小然。据医生说，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严重，小小然在进手术室前就已经休克，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手术室外，程小然浑身颤抖着拨通了高宇哲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试了三次之后，程小然万般无奈，只好给他留了语音：“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听到留言请你一定要来，小小然又发病了，很可能会……会死。”

　　接着她又给院长打了电话，而院长恰巧出差了，现在正在回来的动车上。

　　“果然只有我一个人吗……”程小然坐在椅子上，使劲地绞着自己的双手，她觉得自己不能干等着，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许愿熊，或许，她可以帮小小然实现那个愿望。

　　拆看别人的愿望是不道德的，但将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则是愚蠢的。程小然找到那棵她和高宇哲深夜寻找到的许愿树，取下了许愿熊。在回医院的车上，程小然迟疑着打开了愿望熊的口袋，里面有一张纸条，她取出来，缓缓地打开。

　　“和妈妈在一起……”程小然一个字一个字读着，这里的“妈妈”显然不是指她。

　　看到署名时，程小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小小然”的“然”字，右上角的点被画成了爱心。那是她上大学时有段时间自己设计的签名，只出现在两个人的书上，一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张易的。那时她每看到张易拿出一本书，就在扉页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她的说法是：“你人都是我的，书不也是我的？”每当这时张易就会抗议：“姐姐，我自己的名字都没写上去啊！”程小然就反驳说：“所有权是我的，使用权是你的，当然是写我的名字了。你见过有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写自己名字，宣称这地儿是我的吗？”这样一来张易就只有拱手“佩服”的份了：“你厉害，我一法学的还辩不过你一中文的。”

　　程小然的脑子里突然响起小小然的声音。

　　“小熊寄过来的时候愿望就已经写好了。”

　　“因为是我告诉他的呀。”

　　“我在看后面那辆车。”

　　“那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我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一个叔叔向我问路……他一路问了我好多问题。”

　　“那个叔叔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就在程小然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即将得出结论时，司机的一声“到了”打断了她的思维。

　　下车后，程小然一边走进医院大门，一边拨通了张易的电话，但是无人接听。程小然挂断后继续打，一通接一通，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顶楼，打开眼前的门就是天台了。正打算折返，她隐约听见了连续而急促的手机铃声，低头，她摁断了刚刚拨出去的最后一通电话。果然，那个隐约的手机铃声亦戛然而止。

　　“这么多通电话，你不接么？”门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女声。

　　“先把事情讲清楚。”回答的男声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该讲清楚的人好像是你吧，你说过，你回来只是为了那个孩子，可实际上呢，你对程小然百般纠缠，深情款款，难道这也是为了孩子？”

　　“我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小小然三岁前的资料我根本查不到，我想最清楚的只有她。”

　　“不，最清楚的是DNA。”

　　“所以你就带走了小小然，害她病发。”

　　“我不知道她有那么严重的哮喘病……”

　　“不知道？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够了！你拒绝用最简单的方法去证明小小然的身份，反而费尽心机地在程小然身边周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小小然是谁的女儿，你只是以此为借口，回来找程小然。”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你在程小然的婚礼上把她带走，向高青山提供程小然过去的资料，竭尽所能地破坏她和高宇哲，在她面前温情脉脉地回忆往昔，声泪俱下地道歉忏悔，却还在电话里说你想我，说你很快就回来。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是，我恶心，六年前就是你处心积虑地把这么恶心的我抢了回去。”

　　“呵呵，果然是报应，六年前我加在程小然身上的痛苦如今都回到我身上了。”

　　“我不想再继续跟你说这些废话。”

　　接着，程小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阳光从门缝里倾泻进来，十分刺眼。门大开后，程小然看见一片光，光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的手还来不及从门把撤离，整个人就已经僵在了原地。

　　“小小然不是你的女儿。”程小然对那个人说。

　　那人背后传来一声冷笑：“张易，你果然也遭到了报应——断子绝孙。”

　　然后，那人进入了程小然的视线。程小然当年恨过三个人，最应该恨的那个人，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程小然，好久不见。”

　　“方婷霏，初次见面。”

　　方婷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挨着程小然的肩膀下了楼。

　　现在天台上只剩下了程小然和张易。

　　“所以，游乐场那次，跟着我和小小然的人是你，小小然口中的那个迷路的叔叔也是你，送给她愿望熊的是你，出院那天跟在后面的黑车也是你。”

　　“是。”

　　“她不是你女儿。”

　　“你已经说过了。”

　　小小然思索了一会儿，道：“小小然的哮喘是遗传的。”

　　她想，这个证据已经足以使张易相信，小小然与他以及她并无关系。

　　“那么……她为什么叫小小然？”

　　程小然的视线移向天空，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两年前，那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怀里抱着一个熊娃娃，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谁跟她说话都不理，我就拿出梳子给她梳头，她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我，喊了我一声‘妈妈’，怎么都纠正不过来，工作人员就打趣地叫她小小然，一直叫到现在。”

　　“原来如此……可是你为什么特别紧张她？”

　　“因为在看到她眼睛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一个人。”

　　张易扶着栏杆的手陡然滑落，他转身看向程小然，“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对不对？”

　　“对。”程小然说话时并不看向张易。

　　“什么时候……”张易重新抓住栏杆，力气大得好像不抓紧就会掉下去。

　　“六年前，我失踪过一个月。”程小然缓缓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也抓紧了栏杆，仿佛不抓紧就会掉进回忆里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