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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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远离血肉纷飞疆场的一个平和清宁世界。山雨刚落下，东风便拂来三分清冽寒气，将丝丝缕缕草木的潮湿淡香混合春泥气息，悠悠舒腾在天地间。
凉雨偶尔顺着亭角檐边滴落，再被风势吹乱旋入凉亭中央，也就这样迸溅入了茶盏中，融为碧澈一抹。
紫色帷幔轻扬，竹椽青瓦下，两人对弈，黑白方圆，指定千钧。一执一格，分外清雅专注，恍惚有人羽扇轻摇：“置子西七南十。”对方沉着应对，未见支拙：“起西七南十二置子。”
你来我往，不知觉中已入中局，大概是倦了智搏的游戏，对方抬手抿一口清茶，眼光瞥过帘外淅沥飞丝，忽然叹了口气：“人生恰如戏清茗，朝为清露暮沉滓。”
面对他的感慨，对座之人却蓦然莞尔，抬手将茶杯置于眼前，如墨深眸里流光淡淡转过：“耶，好友怎萌生如此念想。照饮茶顺序而言，一荡浮沫逐光阴，去尘存真。二洗名嚣焕苏生，虽苦回甘。三品沉香始挥发，清醇无暇。岂不愈随岁月工序沉淀，愈入佳境。”言毕，倾腕而饮。
面对如此景况依然写意的好友，极道先生无奈地摇摇头：“那么第四道呢？”
“普通茶叶经由三道冲泡浓馥已去，味仅存十之一二。纵饮，亦怀念前韵居多。”
“第七道又如何。”存心刁难他，尚风悦丢了棋子，展开墨梅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眼前，视线却不动声色地越过面前的人直往他身后的屋宇望去。那里门窗安静地闭合着，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痕迹。却在朦胧烟雨的平静下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似乎里面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第七道已茶水分离，再不能合，若强饮则无味。久搁则散发朽木枯叶气息，了无生趣。”明知他画中有打趣意味，紫衣男子也不回避，从容以对。
“哦，这么说来，按岁数而言，好友你应是哪一道？”
“吾嘛，自然如你所见，青春年华，正当而立。”
“噗——咳咳咳……”一时间没忍住，差点将茶水全数喷出口中，尚风悦为维护形象很及时地咽了回去，呛得咳嗽不已，抚胸半晌后长叹：“要是脸皮能够卖得银两，好友定拥有敌国之富啊。”
“哪里哪里，好友承让了……”
凯旋侯的梦境里烽火依旧，就像不知疲倦的数千遍上演那样。
在遥远的杀戮疆场里，赤霞染红长空，兵戈互戕的撞击声依然一路割划，撞击出无数生命凋零的火花，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带着鲜血的粘连淋漓，生命与生命之间只剩下本能般的撕咬与挣扎——哀鸿、遍野。
杀戮与死亡近在眉睫之间，然而这一切，好像就在这一刻与他脱离了联系。放弃了顽抗，忘记了保护自己，垂下了紧握武器的手臂，凯旋侯站立在原地，一瞬间如同失去行动能力。
他僵直地低下头去，染了猩红的紫瞳中，只看见那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枫叶，它静静躺在掌心中，清晰的脉络，光滑无暇的叶面，散发着有别于人血的温暖与生机。
连串对话与画面如同无数猛兽，贪婪地冲出理智禁锢，噬咬身心，一瞬间淹没他的所有。
——“这段日子，我反复做着一个梦，梦见吾与你割席断交的那一日，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是我见过最拙劣的骗局，换成别人也不相信。”
——“但我信。”
——“我自己也讶异，那时候你讲的话、你的态度，虚伪得使人一眼透彻，而我为何还是相信你是真正为我痛心？”
“王，您真的决定……”
——“吾意已决，即使佛狱后继无人，亦决不能毁于逆子之手。万里拓疆，千秋基业，本当能者居之，另立王统有何不可！”
——“忘记我是枫岫，世上就不再有拂樱。你不是他，你是……凯旋侯。”
——“凯旋侯，莫忘记你的职责，这三公之冠，顶上是佛狱千万性命的殷殷期望，你可懂？”
“太息公教诲，凯旋侯铭记！”
——“叫拂樱斋主别画太快，把我画俊美一点。我要他一笔一划去记住，他曾有一个好友，名之枫岫。”
——“很好，千万不要这样，凯旋侯没有仁慈，对敌人不能仁慈。做好你的凯旋侯，替佛狱开拓更多血腥之路……等到最后你将获得悲惨的下场。比起我，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错了，枫岫……我不信你从始至终，都未曾懂我。你如何会不明白，凯旋侯也是有仁慈的，凯旋侯也会不舍，会痛苦，会渴望遗忘，会不堪负荷。
——“好友拂樱，吾不恨你。吾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纵使恨我也没有关系。不要原谅我，不要忘记我，不要放下我……
天旋地转，忘记了危险，忘记了身置何地，久违的痛楚铺天盖地涌来，“当啷”一声，再也无力握紧的手掌放任刀柄落地，伤痕斑驳的双手慢慢收拢，把那片枫叶按在心口。凯旋侯闭上了眼睛，听凭身后的利刃袭来，斩碎这副疲惫不堪的躯体。
原来，我心从未背离过佛狱，可是现在，它却不在我身上。
如果还能再见到你，我愿倾尽性命所有。除了……
“枫岫。”他听到自己最后的声音，唇齿间名字，音节竟咬得那么清晰，刻入骨血。
死亡应已降临，预计的剧烈痛楚却并没有再袭来。眼睑下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温热潮湿，无法克制地滴落，流过那道黥纹，然后被温柔的触感拭去，随后他听见一声清淡的：“我在。”
仿若幻听，来自天籁。
帘外雨势趋于猛烈，只是刚才还论战斗智不休的亭子里，此刻只剩下一个人独坐。尚风悦颀白的手指拈着棋子，不紧不慢地扣按在方寸格局之上，自顾自看着棋盘出神：“东五南九置子……唉，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让枫岫抢了先……”真没料到一子定下会逆转乾坤，
目睹满盘局势已非，方才醒悟到自己错看之处。
正是茶如人生，人生亦似对弈啊。纵使物是人非，措子得当，阴差阳错，破镜也许可以重圆。不过，这枫岫也太不够意思了，好歹也给自己留把伞再走啊，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声音，匆忙丢了句“请自便吧。”遍离席而去。真正是冷血无情，翻脸比翻书还快！
凝视枫岫离去的方向，尚风悦望着雨帘出神，正想着该怎么回去才好，却远远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化光而来，不消片刻即到眼前，银白长发如瀑，一身挺拔傲岸，正是死国大名鼎鼎的战神阿修罗。
“啊呀，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看清来人是谁后，拙于解释的极道顿时暗叫一声苦。阿修罗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自己这次又不经他知会私自跑来苦境，一走就是半个多月，这下恐怕不好交代了……
所幸，向来不多话的阿修罗只是低头看着他，然后抬手拂去了尚风悦身上的水雾，淡淡地一声：“天冷，接你回去。”
“呃，真是感谢你……”
“不谢。”
“……”
……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