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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妄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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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妄念
“结果,还是你赢了嘛。”原墨卿提着两壶酒,一脚踏上窗沿,“为了庆贺,久违地喝一顿吧?”
“你的刀,断了。”钟离生有些黯然。
“刀乃是兵器,身外之物,总有断裂的一天。”原墨卿挺释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决斗那时,钟离生本不意认真出手,而原墨卿一反常态,对这场决斗显得异常认真,出手招招致命。钟离生心惊招架之余,听得原墨卿冷冷道来一句:“你是想逃避吗?”
到底是谁在逃避!
钟离生不明白,若真在乎争得胜负,那原墨卿又何必提出以决斗的形式……他该明知,在决斗台如此显眼的场面下,他根本就是彻底的劣势啊!
接下来便演变成了真正的生死斗,两人如生死仇敌般厮打在一起。
钟离生将两柄断刃用布仔细包好,收入匣中,原墨卿提着酒壶,催促一声,“快点啊,两柄废铁就不要在意了。”
“我会重新铸好这两柄刀的。”钟离生低头道。
原墨卿劝道:“别呀,离痕断水是用陨铁打造而成,而锻融陨铁的技术天下少有。就算知道了复原的方法,陨铁乃天下稀有之物,寻觅不易。天下好兵器那么多,有修复的功夫,我早就寻到合适的刀了。”
“即便如此,它们也是不可替代的。”钟离生固执道,“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将完好的断水离痕交到你的手中。”
原墨卿一愣,在笑容即将展露的一刻偏过头,脚步一踏,跃出窗台:“那我就等着了,小离生……啊,不对,钟大宫主!”
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钟离生望着空白的窗台,默默收拾好了匣子,随着原墨卿的路途一步步越上屋顶。
翻过屋檐,钟离生抬眼:“原……”
月色倾洒,平添几分意境。原墨卿独立于顶,孤高望远,袍袖纷飞,仿若谪仙临世,随时将会翩然而去。
正如多年前,他也是如此模样。
听到声响,原墨卿笑着回头:“小离生,你总算来了……”
钟离生猛地一把抱住原墨卿,用力勒紧,仿佛要把这幅瘦弱身躯揉进骨血那般的力道。
原墨卿有些难受,拍拍这个忽然抽风的人:“怎么了?”
钟离生控制住难言的情绪,缓缓松开手:“我怕……你忽然掉下去。”
“噗哈!”原墨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当我是残疾吗?怎么可能轻易掉下去!”他举起酒坛子,“二十年的女儿红,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来,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好。”钟离生接过酒坛。
二人双影月下对酌,酒至半酣,原墨卿嘿嘿笑了起来:“记得以前有一段时间,我和你经常这么干呢。偷了公家厨房的酒,夜里就爬上屋顶喝个大醉,那可真是痛快!”
钟离生附和着,脸上同样露出怀念的神色。
原墨卿对月高举酒盅:“那时候的我啊,总想着要爬到很高的地方。我以为爬得越高,看得越远,总有一次能望见自己的故乡。但是啊,无论我爬得多高,也找不到故乡的所在。
“我的故乡到了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我迷路了啊,走得太远,结果再也回不到原点。”
原墨卿低头,举杯,一饮而尽。
钟离生微微疑惑,原墨卿不该从小就在未离宫长大吗?他所说的故乡又是何意?
“小离生,我今天真的非常……高兴!”原墨卿惺忪着眼,举着酒盅和钟离生的碰了一下,“恭喜你,从今日起,你便是一宫之主了,任重道远啊!在这之后……”
原墨卿饮了一口酒,半卧着,双眼微阖,似是沉醉不醒。
没人知道,当原墨卿第一次见到钟离生时,他便下了个决定,他得为那孩子负责。
原墨卿并不知道自己这份义务感从何而来,在看到风雪中那个瘦小的孤单身影时,他所想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走到他身边,伴着他,直到他成人独立,外界的所有一切再也无法侵害他。
如此,便是此刻。
功成而身退。
钟离生再给他添上半盅酒:“这之后,如何?”
“……没什么。”原墨卿靠近酒盅,嗅了一口酒香,浮现一个迷醉的微笑,“你如今已经成长得足够强了,很多事情你都能做出正确选择,你早已能,独当一面。”
“那你呢?”钟离生问。
“我啊……”原墨卿失神地望着远方,“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钟离生手中酒盅蓦然落地。
“为什么?”
原墨卿捡起滚落的酒盅,望着这个器皿说道:“你应该明白,虽然今日公开的比斗是你的胜利,但那群老不死的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我还待在未离宫内,他们就不会放弃。”
钟离生辩驳:“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既然长老会已经与我产生嫌隙,那么他们总会找到人来反对我,你何必因此而离开?”
“留下来,即便不甘愿,在他人的推动下,我们也会走上对立的道路。”
“那就除去这些居心不良的人。”
“小离生,你成为宫主只会是必然,而那些长老,都将会是你的帮众。”原墨卿凝望着钟离生,“你得做到一视同仁。”
“我做不到!”钟离生少见的神色激动,他低吼道,“何必有那么多顾虑?我不做宫主又怎样!这个位置让留给你,让他们就此闭嘴!就没那些麻烦事了!”
原墨卿吃惊:“小离生……”
情绪的暴动只在片刻,片刻之后,钟离生冷静了下来,至少从表面上冷静了,他略微苦笑:“即便我这么说,你也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对吧?你从一开始就决定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选择离开。”
原墨卿默然无语。
“你总是这样。”钟离生捂着头,“看似随和懒散,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实则固执到了骨子里。你下的决定,从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小离生……”原墨卿不知该说什么。
“那么,此去,你是想回到故乡吗?”钟离生问。
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原墨卿不经意间松了一口气,面上恢复成轻松的笑容:“故乡恐怕是回不去了,但四处走走,过千山壁仞,纵情游历江湖,似乎也不错。万一惹上了什么麻烦事,说不定还得仰仗日后的钟宫主你呀。”
“你觉得不错。”钟离生也跟着笑了两声,却是皮笑肉不笑,“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原墨卿略微皱眉,神色沉凝了一会儿,随后扯开头,笑道:“也对呢,日后,可不方便再叨扰你了。”
“你何必说这种刺人的话。”钟离生道,“我是怎么想的,你当真不知?”
钟离生低着头,空气开始变得沉重般,压抑的氛围。原墨卿莫名不安,微微后退一步。
这个人总是这样。
他知道,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但他只是看着,看着自己为他神魂颠倒,默不做声。
“你就这么想离开吗?”钟离生抬头问,眼中森寒,带上了恨意。
二者对视,原墨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至少我们,能好聚好散。”
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诚不欺我。
下一刻,原墨卿出手偷袭,而几乎是同时,钟离生动手。
两拳相交。
二人迅速对了好几招,原墨卿不出意外地落了下风。
“你不信我。”钟离生嘴角诡异地勾起。
“彼此彼此。”
原墨卿谨慎防备,寻觅着时机。作为同伴时不觉得,此时与钟离生相对峙,原墨卿感到了莫大压力,眼前之人,令他忌惮。
原本他就是想避免这种局面,才想在感情腐朽变质之前离开,这样,两人之间至少能保持一份纯粹是君子之交。可惜,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想。
“你忘了?”钟离生冷然道,“你的刀,已经断了。”
原墨卿醒来的时候,一脸茫然。
他知道钟离生太多的秘密,包括前宫主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些东西一旦外传,对钟离生将会是何等不利,这一点,他们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所以,虽然难以接受,但原墨卿理解,钟离生不会放自己活着离开。
但他现在还活着,是钟离生那小子还顾念着旧情吗?
现在的状况稍许奇怪。
从窗台缝隙中流入淡白的月光,此时仍是夜晚,但肢体上不协调的僵硬告诉原墨卿,他失去意识的时间绝不止一两天。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他所处的地方是柔软的床榻,手腕上被铁链封锁,限制了活动,内力运行迟滞,想来也是被动了什么手脚。看来就算钟离生放他一条生路,也是不肯给他信任与自由。
想到这里,原墨卿真的是非常沮丧,以及气愤。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钟离生会走到如今这一步,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反正不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原墨卿如此认定。
那么便是钟离生的问题了,原墨卿从这方面开始思考。
房门被人打开,钟离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袭不符他平日风格的红衣,来到原墨卿的面前。他看起来喝过了些酒,面色微红,居高临下打量着原墨卿,神色莫名。
“听我说……”原墨卿很是镇定,“钟离生,你是不是功法出了问题?”
“功法?”钟离生回问。
“那天我在屋外都听见了,你修炼的那个什么鬼诀是有缺陷的吧?你最近的情绪还有行为都不对劲,会不会是因为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钟离生一愣。
“你的生父因走火入魔而死,你总不能步他老路,钟离生,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原墨卿恳切道。
钟离生伸出手,楞楞看着手上的脉络:“你说得对,是我走火入魔了。”
“但不是从现在才开始。”
他俯下身撑到原墨卿身旁,轻轻撩起对方一缕头发,放到自己唇边,若即若离。
“墨卿……”钟离生低声唤道,“很多年前,我就已经为你而入魔了。”
原墨卿懵了。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钟离生将两人头发系在一起,剪断尾部,“如此,便算是结发了。”
原墨卿大骇,他吼道:“钟离生!你清醒点!”
“清醒?”钟离生自问,“我很清醒。”
钟离生起身,到了两杯酒,一杯交接递到原墨卿嘴边。
“交杯。”
原墨卿一掌打翻,酒杯被打碎在地,酒液打湿了床榻。
钟离生看着地上的碎片,沉默良久,然后轻声道:“一时不接受也没关系,日后再补。”他看着原墨卿,缓缓欺身向前,“反正,我们将会有很长的时间。”
“你想干什么!”原墨卿喝问,挣扎。
钟离生压下他的反抗:“我说过,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
“你疯啦!”原墨卿瞪大眼,“这不行……”
“怎么不行?我们本来有婚约,你注定是我的妻君!”钟离生冷然道。
原墨卿无法接受,虽然穿越到了这个坑爹的男男世界,但他是个男的,对方也是男的,而他性向正常,从没有接受一个同性的打算,何况……
“别担心。”钟离生放缓了声音,“墨卿,我会好好待你的。”
“你天生体弱,又身为哥儿,本就不适合习武,你虽变得强大,但却遗留了满身伤痕。”
钟离生扒了原墨卿的衣服,原墨卿偏头不语。
“熬过了这么多年,在大功告成之际却准备弃我而去,而选择去江湖上游荡。原墨卿你真狠,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你打算这样折腾到什么时候!”
钟离生明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亢奋,平时的他也不会有这么多话,而这,显然不止是酒精的作用。
原墨卿正无力地躺在他身下,这一认知比任何事都能刺激他。
钟离生靠近原墨卿的脖项,暧昧迤逦:“墨卿,你哪都别想去,你是我的妻君,这一生,这一世……你都别想逃离!”
一直沉默着的原墨卿忽然有了动作,他的手上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木刺,悄无声息,如毒蛇般袭向钟离生的脖项。
噗呲。
木刺穿透了皮肤。
钟离生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要害,捂着伤处,似是震惊:“你要杀我?”
“呵。”原墨卿带着不屑与愤恨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原墨卿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一种被背叛的感受,心中摇摇欲坠,面上不显分毫。
他可是原墨卿,绝不会屈于人下!
被另一个男人圈养,被剥夺自由与羽翼委屈地活着?
绝无可能!
钟离生,你怎么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原墨卿缓缓抬头,露出自己的要害:“钟离生,有种杀了我。”
钟离生的手微一颤动。
原墨卿看着他,眼瞳明亮似有火光:“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你信与不信!”
——我当然能办到,就看你是信我不信!
——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你信不信我?
钟离生捂住原墨卿的双眼,轻轻吻上去:“我信。”
“我等你亲手来杀我。”
若此景为梦,惟愿长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