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碎语》流星飞逝/mg

5、时光

　　『1』
　　那是我喜欢的房间。狭小而温暖，窗棱是木制的，简单而陈旧。阳光漏进来，洒在窗前的方桌上，明亮却不刺眼。有两个女子坐在桌前，一个挽起了长发，身着碎花长裙，另一个穿着桃红的小吊带，细细的肩带下，美丽的蝴蝶骨微微耸动，皮肤在光线里莹润而恍惚。两个相似的笑容轻浅着，偶尔听见附近的小巷里，传来小贩悠扬的叫卖声。懒洋洋的，是生活的性感。
　　我时常沉迷在那样一种旧时光的幻想里，窗帘上有一条吐泡泡的鱼，风吹过的时候，它幽幽地摆尾。
　　夏天的午后，我躺在竹床上伸展开四肢，头顶的吊扇不甘寂寞地吱嘎作响，我的皮肤渗出大量的汗水，被风吹干后析出模糊的盐白。
　　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在梦里陆续出现，然后消失不见。生活转了一个弯，噪音嘎然而止。

　　『2』
　　我喜欢圆眼睛的小孩。他的姐姐是我的同桌。他叫陈程。总是在我们说话玩游戏的时候插过来，闹着要一起玩，圆脸圆眼睛，大部分时候乖巧可爱，偶尔调皮。那时候我八岁，他三岁。
　　我一直记得的他就那么小小的，直到时光打了一个盹，我二十岁的时候回到那个校园，有人指着球场上一个打篮球的男生对我说，那个是陈程。
　　哦，可爱的小男孩长大了。我们的青春不见了。风吹着吹着停止了。叶子在秋天的某个黄昏忽然掉光了。
　　而街上那个走在我左前方的陌生男人，不知道很多年前，是否曾经认识过。

　　『3』
　　我捡到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一排模糊的字迹，是用蓝钢笔写的，好像被雨水打湿过，晕染得很严重，不过我还是认出那几个字：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得吗？我迷惑着。
　　我记得那年小小的我，赤着脚满山乱跑，笑声回荡，四周是绿树环绕。泉水静默着，温柔地拥抱那些活泼的小蝌蚪，虫鸟悉悉索索，全都是快乐的语言。
　　我记得那个小小的你，扎两只柔软的小辫儿，黑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机灵着，翘起的嘴角边有浅浅酒窝，牙齿掉了一颗，空缺的小缝里能看见粉红的舌头。
　　我记得一起打架的小男孩，被我尖锐的指甲掐得伤痕累累的手背。
　　我记得陪我长大的那个女生，被罚站的时候，低着头悄悄打盹儿。
　　我记得那么多那么多，直到他们全部把我忘记，我还一一记得。时间的背面长满了老茧，我一一剥落，抽成丝，织成布，叠得齐整，郑重地锁进箱子里。

　　『4』
　　有一个故事说一个老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埋下了一个盒子，后来这个盒子被一个小孩子无意中挖出来了，他辗转寻找，终于把那个藏着童年时光的小盒子交到老人的手中。那个时刻，他们都很激动。是的，为一个破旧的盒子激动不己。
　　那盒子里有什么呢？我们都曾经收藏过很多类似的小玩意吧。生锈的发夹，是邻居姐姐送的。旧相片，旧得发黄了，可能是合影，上面的许多个小脑袋瓜中，有一个或几个曾经很要好很要好，而现在，估计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全名了。一个有裂纹的贝壳，还是很漂亮，记不起那个裂纹是哪次吵架中掉到地上摔的。还有几张卡片，上面是那时候最喜欢的花仙子或者圣斗士星矢，现在看起来，那些人物的头饰都挺可笑的。
　　我们都藏着这样一个小盒子，它装着最可笑，最不值钱，但是最珍贵的东西。
　　刘若英在《似水年华》里说，我们爱回忆，因为那上面，有时间。

　　『5』
　　忽然听说，那个给我打过针的很亲切的诊所阿姨，她死了。
　　以前妈妈和她很要好，经常在一起聊家常，有时候会逗逗她的小孩。她的诊所就在我们对面楼下，打针的水平不错，有些小毛病的，也很有经验。大家都说她很和气，没事儿也总爱去她那里坐坐。
　　有一回我头疼得厉害，不停干呕，妈妈半夜把她喊起来给我打针，我恍惚得很，她轻轻抚着我的肩膀安慰。
　　她的孩子长得很快，越大越调皮，经常令幼儿园的老师束手无策。
　　后来她搬走了，听说过得还不错。再后来，她死了。服毒自杀。
　　她的名字，叫香。
　　初夏的夜里我在路上徘徊，转角处闻到一股不知名的香，像多年以前家乡泡桐树的花香，只是更加清淡，几若未闻。我晃晃神，空气回复到充满灰尘和汽车尾气的污浊。

　　『6』
　　我只是在很多短暂的瞬间爱过这个世界。在我的身体和心脏都渐渐变得麻木的今天，除了文字，再很难找到感动的支点。我看着窗外的树叶慢慢回忆，我走在路上若有所思。天空灰蓝，飞鸟的速度似乎变慢，我的眼睛失去焦点，视线更加空茫而广泛。
　　公交车内拥挤的人群里，服装店大面积的镜子里，摄影师黑乎乎的镜头里，动物园关着猩猩的铁笼子里，香味浓郁的面包房里，你和我对话的每一秒钟里。
　　我悲哀地发现，时光在迅速溜走，而我们，不能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