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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安-云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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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连着在房中颓废了两日。
两日后,左沧海驾着一辆马车来接我。
当时,我正趴在桌上盯着门,于是他一开门,我就望见了他的脸。其实作为一个侍卫统领,他毕竟还是个侍卫,却偏偏生了张惹桃花的脸,又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一身阳刚之气,更是不知有多少少女倾慕于他。那脸,即使放在长安城贵胄公子中,也算是个上等。
可怜左公子一推门就被我恶狼般盯着他的目光惊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呵呵笑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眼睛一转,收敛了目光笑道:“没事儿!哪有事呢?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然后跳起来转了一圈。
“……”
“姑娘……我们还是先收拾行李吧……”他有些错愕道。
“你怎么总叫我姑娘呢?听着生分,还是唤我阿槿吧。”
“不敢,本来理当称你小姐,但怕人前叫破了,你又会拉我挡箭,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又为了不违礼制,所以只能唤姑娘了。又或者……”他一脸笑意,“你另取一个名字如何?”
我瞪了他一眼,道:“我就是云槿汐,为何要改名?尚且不论是你,又或是小荷,我都希望你们只唤我阿槿,你们值得知晓一切秘密,也自然值得成为我最坦诚、最信任的朋友。况且……你知道,我在大漠生活了那么久,只与几个人有过来往,自然不会介意这些礼制规矩。”
左沧海凝神望着我,笑道:“那便听你,阿槿。”
忽而展颜一笑,为那自心底的欣慰。
待乘着左沧海的马车一路摇晃到了云府偏门,车未停稳,我便在左沧海的惊呼声中跳下了车。遮脸的面纱一瞬扬了起来,我连忙抚平了面纱,很快地向门口两个小厮瞟了一眼。
待我回转过身,左沧海已与方才赶马的两位车夫中的一位一同行了过来。我便随着他们一同进了门,眼角余光扫见两名小厮神色皆无变化,两眼波澜不惊地平视前方,我便瞬间明白这两个是左沧海的人。
进入偏门,再转过风恓院,左沧海停下脚步,转头对马夫吩咐了一句:“请大小姐、二小姐来,就说有贵客。”
马夫沉声答应,转身离去。
“好了,阿槿,”左沧海回首对我一笑,“我带你去见你的亲人们。”
一时间,他的笑容恍惚了我的心神,竟有些像初冬的阳。
转过朱楼长廊,拐过小园香径,最终来到了惜槿苑。
不远处是两株正在落花的白木槿。枝干相交,根须紧紧相缠,纯白的花瓣簌簌而落,似六月初雪。
我的眼底突然有些酸涩,纵八年光阴肆意蹉跎,在我心底琢刻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当临昔日之地,依然能找到当年我玩耍的角角落落,竟像是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可事实上,不过是物是人非而已。
远远的,行来了两个聘婷的身影。左者一身素白裙衫,宽大得显得身子异常瘦削墨发只绾得一支银步摇,行时却只轻有摇晃;右者一袭火红裙衫,身形高挑,坠铃璎珞腰带勾得纤腰只一握。两人并肩而行,竟似古仕女图中款款而行的倾城美人。
转头,却看左沧海早已离开。
两人渐渐走近,容貌几分相像,美貌竟都不失身姿曼妙引人的遐想。红衣者眉间神采飞扬,双目明晰,若窥心之镜,嘴角微有笑意,似有一种骨子里的张扬;白衣者眉眼含笑,恬静若落花,皎淡若轻烟,似乎便会随风化去。
两人见到我时长眉微蹙,皆有些讶异,待向已欠身行礼的我回礼时,眉间神思皆已隐去。
“二位小姐肯接见民女,民女不胜荣幸。”我先开口道。
她们对视一眼,颇有几分诧异为何我这般奉承她们。
红衣姑娘道:“不知姑娘找我二人有何事?”
我微微一笑,道:“待会儿二位就知道了。”
红衣姑娘忽然紧紧盯着我问道:“姑娘应当与我们见过面吧?竟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
我迎上一边白衣姑娘同样探究的目光,淡然道:“不止一面,可是许多面了呢……”
白衣姑娘似有所察觉,开口道:“请姑娘明说。”
我摘下面纱,对着她们惊讶难掩的目光展颜而笑:“贵府还有一位三小姐,不知她长得与我可有几分相像?”
两人身子皆是一震,目光如炬。红衣姑娘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张了张嘴,我辨出那个口型,正是“阿槿”。
她正欲上前一步,苑外却闻有人唤道:“大小姐,夫人有事寻你。”
她目色一凌,颇不耐烦道:“说我正忙。”
那人顿了一会,又道:“将军也在。”
她终于收了所有神色,深深看了我一眼,转头对白衣姑娘道:“阿兰,替我好生待着她。”
明眸又转向我,轻点头道:“告辞。”转身匆匆离去。
我默默地望着那抹红色远去,渐融入水榭深处,再难辨得分明。半晌,向槿树下走去,眼角扫到白衣姑娘也随了来。
弯身,屈膝,蹲下。我拾起一朵微黄的木槿遗花,娇声笑道:“这花,不知做进阿娘的饼子里,味道会如何?”
身后一片安静,半晌,传来了一句颤声:“阿槿?”
我恍惚一笑,眼底微凉,平添一份感伤,轻声道:“二姐,你知道吗?”
身后的人儿再难平静,失声唤道:“槿汐,真的是你……”
我转过身,眼前一片迷离,二姐的身影只剩一道淡墨晕染的倩影。
她猛然扑进我怀里,我紧紧拥着她,道:“阿兰,兰姐姐,是我,槿汐回来了……”
二姐靠在我怀里,待渐渐平静下来,方缓声道:“前两日,沧海回来时,面带喜色,一直乐到用晚饭时,还笑眯眯的。他平日甚少笑,那日却一直和颜悦色,我察觉不对,在他回房后偷偷走到他门外,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恰巧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你的玉坠细细端详。我的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云字,我就猜一定是你有消息了,那日姐姐不在,我便未知会她。没想到今日竟真见到你……”
我轻轻笑了起来,道:“兰姐姐果然聪慧,不失为长安人所言‘慧智兰心’。”
二姐本是哭得梨花带雨,后来平静了些,现在是完全恢复了正常,问道:“这些你从哪听来的?”
“从沧海那听来的。”我恭敬答道。
二姐扑嗤笑了出来,道:“果然是他,真是尽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又道:“你也别闹了,让我仔细瞧瞧你,这么多年一定受了许多苦处……”说着便伸手来扯我的脸。
“恩……真是个美人,这肌肤似雪,这明眸如星,这双唇若樱,一定有许多长安贵公子对你一见倾心……”
“二姐!”我一把拽下她在我脸上肆意揉捏的手。
她却不恼,两眼弯弯地笑起来,绕着我转了一圈,赞道:“有彼美人兮,肌若凝脂,白皙如窑中所出瓷觚;有美人兮,身形窈窕,高挑若亭亭新荷;有美人兮,眉眼如画,顾盼如池中惊鲤……”
我拉住她的手,道:“好兰姐姐,你的文采便是用在打趣阿槿上的么……”
她终于道:“也罢,不闹你了。我们三姐妹,实则唯你长得与爹娘各有一半相像,大姐像爹,我像娘,我们都连爹娘的脾性也像了去,可是你的脾性,却不像爹,也不像娘。”
我道:“那么二姐觉得我是怎样的脾性?”
二姐摇摇头:“这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是想要劝你一句,凡事不必执念过深。”
我点点头,将这句话深深刻在心上。
可我终究没有了悟这句话,不然,又怎会有后来的决绝,又怎会踏上一条不归路 。
惜槿苑只住了左沧海一人,况且云府是御赐的府邸,规模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大。在府上小住个把月,也不会被发现。
方才二姐来过,捎了些东西来,讲了我的相貌与儿时无甚变化,所以更能认出我来,又讲了大姐虽然也看出我的容貌,但在得知我身份时还是惊得连给她的药都摔破了碗,所幸当日发现那枚玉坠的事并未知会她,才有得好戏看……她伏在我肩上笑得花枝乱颤,我暗叹她定有好些日子未这么开怀笑过了,不然又怎会一直拖着这个弱不禁风的病态的身子。
就这么闲话到了子时,她不得不回,临走前又道,明日和大姐一道来看我。
我欣然允诺,与她约好明日请她们在木槿树下饮茶。
待她走后,我又在灯前枯坐了一个时辰,方生了些许倦意,上榻安心睡了一晚。
次日清早,我起身推开门,呼吸着思念八年的云府气息。
小时候娘还在的时候,三姐妹都住在这里,每日都热热闹闹的,木槿花季的早上起来时,微凉的空气中总飘有一丝淡淡的槿花香味,我总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槿树下,娘笑着给我梳头,梳完后在我髻上插一朵木槿花,两个姐姐也总是吵着让娘也给她们插一朵……
槿树下的两个石墩子还在,仿佛今日,还会有一位美丽的少妇坐在那儿,给三个女儿梳头。可那儿再也不会出现她的衣香鬓影,现实分分明明,庭院冷冷清清。
我正凝望着木槿树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声:“左沧海!”
我立即关上门,贴在门上听声音,可是已经迟了,来人已经发现我,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到了我的房门口。
接着是另一个女声:“谁在里面?”
我心下暗道不好,来人至少有两个,在云府里能直呼左沧海,还能有较大的排场,我不认识的女子里总共只有两个——我爹的续弦新夫人和那位假云槿汐。
若是新夫人,那么我便要质问她是否是她害死了我娘,又何以安心坐在云夫人的位上,若是另一个,那便更好了……
我这么想着,没有躲到角落里,反而站到了一推门便能看到的地方。
门被人一推,我看到了门外的人,不过一个丫鬟,没想到竟嚣张至此。我冷冷地盯着她,奴才就是奴才,转眼便被我的目光迫得退到了一边。
这时,那位唤左沧海的姑娘才行了过来,绿罗绮绣,珠玉银钗,服饰好生华丽,却看容颜,与我几分相像,只是那双过大的眼睛,与满身的华服,生生毁了清丽古韵的面庞,平添了些浮华的夸张。
再看她腰间的玉坠,我瞬间了然来者何人,恨意暗生。
她初见我时,愣了一下,上下审视了我一番,面上浮起了一丝不明的笑意,道:“何来的野丫头,姿容倒是有几分,但看这双眼的冷意,真是瘆人呐……”又转头对方才推门的丫鬟道:“书莺,将她带到夫人那儿,这丫头,想是有些来路。”
我微微一笑道:“小姐若要知我来路,直接问我便行了,何必劳烦夫人呢?”
她盯了我一瞬,想看出我心里的情绪,却无法看透我的心思,于是笑道:“好啊!”
我勾了勾手指,待她倾身过来,我趴在她耳边轻笑道:“我来自阴曹地府,是来招你回去的……”
她被我一惊,霎时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怒气,一把抓起我的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便吩咐书莺把我拖到锦园。不消书莺动手,她身后两个奴婢便把我拉了出去。
锦园小径纵横在水池上,池中假山与岸边翠竹互相掩映,自成一趣。我正赏景时,冷不防被蓦然回身的她奋力一推,跌到了水池中。
我紧紧按着被她用力一推的胸口,那里闷闷地痛,整个人却被铺天盖地的水潮淹没。
我呛了几口水,在深深的水池里做着无谓的挣扎。
深深的悔意比水更汹涌地将我吞没,我方意识到,刚才自己被恨意支配,引来了杀身之祸。我既来得不明不白,自然死了也无人有必要查出我的身份。
我只能在一片朦胧之中,绝望地望着那抹绿色身影渐行渐远。
头脑愈发晕沉 ,一片朦胧中,却又出现了一个急速移动的身影,我还未仔细思索,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