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十 六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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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缩了一下身子，怯生生地问：“现在就回？”
“嗯，我怕他们等不及天亮就下手了。”酆泽侧耳听了一会，外面倒是静悄悄的。
“我怕见到爹爹，”小翠难过地低下头，想想又说，“应该没有那么快的。叔叔们说这是大事情，天亮之后要请山里头的祭酒师父过来执法。”
“祭酒师父？”酆泽若有所思，问，“那是干什么的？”
“他们都说是我们山里头的神。但凡乡亲们病了，都会请祭酒师父来治病。如果是小病，师父就给些符水药粉；要是重病了，他老人家就亲自上门做法。这些年来，山里头有什么大事都要请示他！”
“你说的祭酒，莫非是五斗米教的人？”酆泽心里暗叫不妙，忙追问道。
“嗯，是这个名。”小翠肯定地说。
酆泽心里凉了半截，素闻五斗米教专与刘璋作对，这次允德落到他们手里，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今日允德自报家门时，酆泽就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现下看来，这种预感是真的应验了。
“五斗米教的势力竟有这么广，难道你们全村上下都信奉他们？”
小翠仔细回忆了一下说：“也就是这几年吧。东洲人总欺负我们，祭酒师父帮大家想办法、出主意，又给村民看病，村长说他是天师派来帮我们杨村百姓的神。”
酆泽又认真询问了这位祭酒师父的种种作为，正心烦意乱间，酆默指指山洞外头微蒙蒙的亮光，提醒她：天快亮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三双眼睛交流着一个信息——该去面对了。
酆泽故作轻松地半坐起来，指着腰间对小翠笑笑说：“我若是死了，这把笛子就留给你做个念想。”说完就起身钻出洞口，不敢回头看酆默和小翠泪光盈盈的脸。
天灰蒙蒙的，四周青草上都是露珠，山路上静悄悄的，远处路口有火光闪动，酆泽笃定是张猎户找来、拦截他们下山的村民，不觉叹了口气，把冰冻的双手握成拳状，迈开大步往山上走。
未到房舍，已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交织在一块，小翠面色发青，停了脚不敢走。酆泽柔声说：“小翠，要不你暂避一下，别跟我们进去。”
“秦公子，我……我放心不下。”酆泽的声音好似一颗定心丸，小翠抚抚胸口安定了一下，跟在他们旁边往前门走。
原来屋前已是另一番光景。酆泽第一眼看到的是绑在木桩上的允德——他身上只穿了中衣，浑身上下被粗大的绳索缠得严严实实的，脚丫子还光着，耷拉着脑袋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允德旁边站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似乎都是山里的农户。张家前院似乎聚集了整村人，或蹲或站地挤在空地上看热闹。
张猎户穿了窄袖的粗布衫子，和几个老汉就在房前坐着，面色非常难看。待看到小翠和酆泽他们，张猎户错愕了一下，随即站起来，破口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骨头！还有脸回来！老子今天打死你！”说完抡起旁边的棍子就要扑过来。
幸而旁边两位反应快，拦腰抱住他说：“兄弟，省口气。娃还小不懂事，慢慢教。眼下还有要紧事。”
小翠吓得浑身发抖，仍不忘小声告之酆泽：“祭酒师父还没来。”
此时，几个大汉已经包抄过来，想擒住酆泽他们了。酆泽心头慌乱了一下，随即大声质问道：“张大叔，你讲不讲理？！”
简单的一句问话，其实是暗藏了几分玄机的：酆泽叫他大叔，摆明自己的立场——只是个普通百姓，且是小辈，让对方有以大欺小的感觉；也提醒他，自己昨日投宿，是以礼相待的；其次，直接把话题引到道理上，而不是谈条件或是求情，这样一来，自己就有更多机会说服大家了。
果然，张猎户愣了好一阵子才放软了口气说：“秦兄弟，算我们对不住你。你要怪，就怪你错认了豺狼当朋友！”
酆泽作了个长揖，镇定地说：“听到大叔这声道歉，在下十分欣慰。秦宓一生唯信道义二字，为人坦坦荡荡，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今若是无故枉死在乡亲们手里，实在是天大的冤屈。在座乡亲，在下不求各位料理后事，只恳求大家静下心来，听在下几句肺腑之言。”
众人见她慈眉善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听她言语诚恳，都有些不忍，纷纷安静下来看着她。
酆泽再次作揖表示感谢，从容不迫地说：“张大叔要杀我们的原因，我已经听小翠姑娘说了。张大叔的长子，被错以为是反抗东洲军的头，惨死益州府。二子寻找兄长，至今下落不明。大叔就是为了给您两个儿子报仇才对我们下手的，是这样吗？”
张猎户“嗯”了一声，埋头抽起烟袋来。
酆泽继续说：“不知在座有没有外地来的？我和兄长是从汝南过来投靠的。比起中原，益州已算乐土，刘州牧施行仁政，轻徭薄赋，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单从这点来说，州牧也可称上贤德二字。在下时常在州牧府走动，已知东洲人与乡亲们的冲突，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这一直是州牧忧心忡忡记挂着的。乡亲们有怨气，矛头直指州牧，这原也是对的，毕竟是他管束无方，纵容手下胡作非为。秦某在此不是为刘州牧讲话，只想帮大家分析一些眼下的形势。”
允德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快放开我！”
酆泽安慰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少安毋躁，平和了一下情绪往下说：“这位刘涵兄是州牧的侍卫长，张大叔想必也看出来，他算是知礼的人，与往日骚扰村落、错抓乱党的东洲军有着天壤之别。杀了他，这叫‘迁怒’，是把根本不属于他的罪行强加在他头上以泄愤。进而，大家要杀秦某和家兄，说白了，这叫‘杀人灭口’。那么我想请问大叔，如此行径与当日错杀令郎的东洲军有何差别？且不说这些，退一步来讲，大叔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除了出口怨气？是不是我们几个无辜惨死，令郎在天之灵就能安息？张家二子和全村许多被扣留在益州府的乡民就能回来？杨村就能安宁？——恐怕是，刚好反过来吧？！”
“那放了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张猎户的思维显然已被酆泽牵着走了。
“秦某不敢保证杨村从此安宁，但以刘涵兄的侠义心肠和势力，至少帮各位寻回下落不明的村民、追查当日错杀无辜的元凶，这两点秦某是敢做担保的。”酆泽也是暗自分析了刘璋的为人，才敢做此保证，并非胡乱夸口。
村民开始骚动起来，张猎户的表情也似乎颇为心动。忽听人群外有人高声说：“胡说八道！”酆泽望过去，见村民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有个精瘦的老者身着黄袍皂靴，拄着手杖一摇一晃走过来。
“何人在此大发谬论？”老者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
“祭酒师父，您来啦？”张猎户连忙迎上前去，已有人抬了长椅出来，恭敬地放在老者身后。
“正是在下。跟乡民们讲些道理。”酆泽不卑不亢地看向他。
“哼，”祭酒瞟了一眼酆泽单薄的身子，不屑地冷笑道，“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你有何资格在此指手画脚啊？”
酆泽上前一步，直视他说：“那么请问祭酒师父又凭什么横加干涉？”
祭酒似乎听到一个很可笑的问话，把眼斜向张猎户，说：“张老弟，你说说，我有没有资格干涉？”
“那是自然。您为乡亲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心里都记着呢。这不，这次的事也得请您来主持大局！”张猎户弯着腰，未老先衰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恕在下愚昧，不知祭酒师父为乡亲们做过什么？是医好了哪位乡里的重病？还是，帮大家寻回了人？哦，也许是帮死者超度亡灵了？”酆泽清脆悦耳的声音听起来极有讽刺味道。乡里人常年把祭酒奉若神明，见这位美少年敢当面如此挑衅，都诧异却又有几分崇敬地看着她，有人甚至小声地说：“这年轻人不简单啊！”
允德听到此，已渐渐理清来龙去脉了，他一面担心地看着酆泽，一面也暗暗称奇于她的过人之处。在此之前，允德觉得酆泽学问渊博且聪明过人，为人真诚善良，是值得结交的良师益友；此时见酆泽与乡民、祭酒斗智，才赫然发现酆泽原来颇具胆识，能随机应变，且很有魄力——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想到此，允德暗自后悔昨日的鲁莽行事，倘三人平安无事，他定要说服酆泽效命于州牧。只是如今看来，只怕凶多吉少了。
说来也巧，就在双方正僵持的时候，两个乡亲抬了个汉子匆匆挤了进来，口里连呼：“师父，救命啊！”
放下昏迷的人，年长的一个焦急道：“师父，我大哥前天吃了您那药粉后，回去就好了，还下地干活了，可今早起来，忽然晕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了。您快给看看吧！”
祭酒上前，探了探鼻息，又摸摸那人的脸，说：“放心！还活得好好的。把他抬回去，我稍后便去。”
“慢着！”酆泽皱眉上前怒道，“你这算哪门子看病！简直是草菅人命！给我让开！”
酆泽这几句话完全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却是正气凛然，让人敬畏，祭酒果然愣了一下，缩回了手。酆泽拿过病者的手腕听了好一会儿，又翻开他的一对眼皮细看，严肃地问病者的家属：“前天是什么情形？是否上吐下泻？”
“对对，但吃了师父的药后就好了啊。”
“那是假愈！如果我没看错，他应该是误食了毒蘑菇。”酆泽蹲在患者旁边，推测道。
病人的弟弟拍脑袋说：“是了！他是吃了山里的蘑菇，俺爹也说是中毒了，可往常也吃过毒菇，蹲蹲茅厕就过去了！怎么……”
“毒菇也有不同的毒性，他这回是伤到肝脏了，若不医治，恐怕挺不过这月。”酆泽耐心地解释着，又自然而然安慰说，“没关系，现在发现还不算晚。把他抬到屋里去，别冻到了。”
酆泽的话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放心地把事情交给她解决。此时的情形有点变化，酆泽在房中指挥大家烧水、熬药，祭酒则不尴不尬地坐在外头发呆，围观的人群各自议论着，时不时探头看里面的情形。
药熬好了，酆默习惯地过去扶起病人，酆泽亲自把药灌了进去，待那人大口地吐出秽物时，屋里头很多人都扭过头去，酆泽却神色自若地帮他清理着。病人的两个兄弟对视一眼，都颇为动容。
医治病人对酆泽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便眼下不是这种情形，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施与援手。但对于无处投医、长期受欺压的杨村人来说，却是莫大的震撼。这样一来，谁也不忍将怨气撒在酆泽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十 六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