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此谷，永不受苦》独孤弃

8、唐门篇&穿心洞腹怎能愈

　　“你杀不了我。”
　　耳边似乎又响起这句话。
　　惊羽从噩梦中猛地惊醒过来，拭去额上冷汗，喃喃自语：“梦……吗？”

　　他和藏剑的第一次相见，并不愉快。
　　那时他接了悬赏，要取得藏剑性命。
　　他在接悬赏之前不知道有藏剑这个人，接了悬赏后，他也仅仅知晓一点——恶人谷的藏剑。
　　惊羽从来不在乎自己是否了解目标，他不是没有失过手，但是最后他总能完成悬赏。
　　他信奉无论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不如自己亲身感受过的。
　　当然，惊羽的脱身功夫非常好，这也是他最为骄傲和依赖的。

　　接了悬赏，一如既往地，他没有去打听多余的消息，知道藏剑身在何处便是。
　　接下来，就是试探，再试探，直到成功。
　　他有的是耐心。

　　藏剑最喜欢去昆仑的一座无名小山峰。
　　他从未掩饰过这一点。
　　因此很多与他有仇，或者只是想要杀他的人时常在小山峰附近埋伏。
　　他们自然没有成功。
　　如果他们成功了，藏剑此刻也就不会好好地坐在小山峰上，不知是发呆还是赏雪了。

　　小山峰既陡且峭，轻功不好是休想上去，轻功好的，也要看用得如何。
　　与惊羽而言，这些都不在话下。
　　费了些力气到了山顶，惊羽看见了此行的目标。
　　他曲膝坐着，轻剑斜放在身侧，一手按在剑柄上，重剑则插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他坐的位置很靠外，让人觉得他会掉下去，或者……跳下去？
　　甩去脑子里莫名出现的想法，惊羽隐去身形屏着呼吸慢慢接近藏剑。
　　一步，两步，三步……
　　惊羽知道，自己若再向前一步会更有把握，可也会更没有把握——他不信藏剑会真的不做防备，甚至他隐隐觉得，藏剑其实早就发现了他。
　　毫无道理。

　　惊羽的手上端着弩。
　　弩是十分适合暗杀的一种武器，只要持弩的人足够接近目标。
　　惊羽微微眯起眼睛，将弩对准了藏剑。
　　这是个好地方，惊羽可惜地感慨着。
　　弩箭已经射出，迅捷，而悄无声息。

　　“叮。”
　　听见声音的那刻，抑或之前，惊羽脸色微变，隐去身形。
　　藏剑右手握着出鞘的轻剑，随意地瞥了一眼斩成两截的弩箭，目光在某个与别处没有丝毫差别的地方顿了片刻，回过头去。
　　“你杀不了我。”
　　他的眼睛这么说。
　　惊羽惊了半身冷汗，他有心再试，那句话却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好似藏剑真的说出了口。

　　惊羽特意选了大雪的日子。
　　藏剑果然在。
　　他暗红的衣衫连同重剑都覆了一层白，只有右手和按着的剑柄，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丝雪。
　　不冷吗？
　　惊羽为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默念心无旁骛，摈去一切杂念。
　　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弩箭便从中断开。
　　惊羽早在射出弩箭的时候隐了身，走到一旁。
　　藏剑没看弩箭，目光好似能看见惊羽般，仍落在他身上。
　　惊羽疑惑地望了望雪地，并无痕迹。

　　惊羽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这次，他势在必得。
　　他登上山顶，那种早就被发现的感觉再次一闪而逝。
　　惊羽没有急着动手，藏剑坐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
　　暮色沉沉。
　　藏剑似乎打算起身。
　　就是这个时候！

　　藏剑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惊羽的手竟不觉微微颤抖，即便下一刻他就控制住了。
　　藏剑忽然回头，惊羽正对上他的眸。
　　他在笑。
　　那是个极浅淡的笑。
　　如同漫天雪地，一叶终落。

　　惊羽一次次去那小山峰。
　　偶尔藏剑会不在。
　　这时惊羽便学着藏剑的样子，坐在崖边。
　　底下是白色的雪地，前面是白色的山峰，往上是白色的天空。
　　单调而枯燥的景色。
　　惊羽想不透，藏剑在看什么，为什么一直看不厌？

　　惊羽没有算过去过小山峰多少次。
　　他用比以往少得多的时间登上小山峰，用比以往多得多的时间射出弩箭。

　　悬赏榜的任务可以任何人接。
　　除却一种情况，那就是接下悬赏的是刺客榜上的人。
　　很巧，惊羽在榜上占有一席之地。

　　做一辈子的一个任务。
　　想想，其实也不错。

　　这天，藏剑迟迟没有离开。
　　惊羽便也没走，静静陪着他。
　　——颇有种携手此生的错觉。
　　等过了一夜。

　　昆仑的白日比其他地方都要晚些。
　　当灰蒙蒙的太阳挂在正空时，藏剑慢慢起身，整好衣襟，在重剑前伫立良久，伸手握住剑柄，一点点拔了起来。

　　“唳！”
　　一声鹰鸣打破了这片沉寂。
　　藏剑和惊羽同时望向天空。
　　有一只灰色的鹰，冲霄而去。

　　听说，鹰在预感到自己的死亡之时会不停地向上飞，直到终于力竭。

　　它要死了。

　　不知为什么，惊羽下意识去看藏剑。
　　藏剑在笑。
　　温柔，并且从心底里透出愉悦。

　　惊羽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早就发现你了。”
　　许是没怎么说过话，藏剑的声音有些低哑。

　　鲸鱼一怔，没动。
　　他的心又失了节奏，却和方才不同。

　　“出来吧。”

　　惊羽略带窘迫地显出身形。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嗓子干涩，完全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藏剑一步步走近惊羽。

　　——不，我已经不想杀你了。

　　“我知道你是个顶尖的刺客。”
　　藏剑的两柄剑都负在背上。
　　但惊羽知道他拔剑的速度有多么地快。

　　——曾经。

　　“我本想，死在你手上也不错。”
　　咫尺之间，藏剑的脸色苍白若雪。
　　惊羽的心再次胡乱跳动，不安、惶恐，是一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一点都不好。

　　“可惜……你杀不了我。”

　　“唳！”
　　一抹灰色从天空坠落。

　　续
　　后来惊羽得知，那个悬赏原来是藏剑自己挂上的。
　　他终究是借了他的手，遂了愿，以江湖人的方式死去。

　　他和他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唇上那一个沾雪的吻。

　　那时，他身为一个刺客，他的弩，竟不在手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