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
-
阿丽玛和阿妈守公厕的第三个年头,阿妈又找了份工,因为大弟来信说,各种资料费涨了许多,原先的钱根本应付不过来。
于是就剩下阿丽玛一个人守着这个公厕。
每天四五点起床,阿丽玛就开始打扫公厕的卫生,干惯了活的山里妹子,应付起这点卫生起来简直是绰绰有余,阿丽玛于是就想方设法地把这个公厕变得更如意一些。
她看许多老年人上厕所很不方便,就在附近的公地上捡了些木材,拼拼凑凑,再把表面刨干净了,就是一个天然的扶手。附近有个公园,里头的花栽在盆子里,远远看去一片花海,但是实际上有些已经焉了,只不过在大的盛势之下根本无法察觉。
阿丽玛捡了几盆回来,悉心照料,竟然开得郁郁芳芳。
久而久之,附近来锻炼的老人都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处公厕,干净整洁,还相当的方便,不仅没有那一股子怪味,反倒透着花的清香。守厕所的姑娘非常的可爱,笑起来像春日里的艳阳一样和煦,见人都会和善腼腆地打招呼。
于是乎,阿丽玛守的这个地方人气非常的旺盛,以往大家去公园,公厕旁边都不是歇脚的好去处,可现如今,这个公厕旁边的座椅人气是相当的旺,要是来得迟了,还没有座位。
毕竟离厕所近,又没什么怪味,跟守厕所的姑娘聊聊天,还觉得有几分舒心呢。
近些天,阿丽玛发现,公厕旁的椅子上经常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笑眯眯的老人。
这个老人拄着拐杖,常常天擦亮的时候他就来了,阿丽玛每天早上搞完卫生,他就是这个公厕的第一位顾客。看见阿丽玛,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点点头,有点像……有点像是那年画上的娃娃,笑得眉眼弯弯,非常的可爱可亲。
阿丽玛见多了,每次也会跟他熟络地打招呼。
他自来了,就那么坐着,抬着头,笑眯眯地晒太阳。春天的阳光很和暖,他也就能坐上这么一上午,有时候阿丽玛在想,山里的树木就是晒多了都会有些打蔫要喝水,他难道不用吗?
看了些天,阿丽玛拿了杯水近前道:“老爷爷,您渴么?给您喝点水。”
老爷子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改,睁眼看着阿丽玛连连道:“噢!噢!谢谢小丫头。”接过大水杯咕隆咕隆几大口就喝完了。
阿丽玛心下啧啧,这分明是渴得厉害了啊。
阿丽玛接过杯子,认真起了个话头:“老人家最不经饿,也不经渴了。我阿公还在世的时候,腰里总是要别着个水壶的。你下次要是渴了,就来我那盛水喝吧,我天天都会烧新鲜的水。”
老爷子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姑娘,看她面容白里透红,眼神清澈质朴,与这钢筋水泥都市里长大的孩子有太多的不一样,她不会礼貌地说“您“,却对人贴心贴肺。心下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好呐好呐!”
阿丽玛也跟着点点头:“那你坐吧,我不陪你啦!”
老爷子哎了声叫住阿丽玛:“小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呐?”
阿丽玛回头,阳光中灿然一笑:“阿丽玛。”
老爷子和阿丽玛自此算是认识了,老爷子依旧天天赶早来,坐到中午太阳高照了回去,阿丽玛得空就会跟他聊聊天,看老爷子总是笑眯眯的脸,阿丽玛也觉得开心。
老爷子隔一段时间就会给阿丽玛带些画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风景,从草原,朝阳,到小桥流水,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农民,都市里的上班族,嗷嗷待哺的小孩……就像是一个瑰丽而绚烂的世界。
老爷子带了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让阿丽玛看,然后自己依旧老神在在地晒着太阳。
过几天,问阿丽玛看完了没?阿丽玛说看完了,老爷子又会换一本带来。
就这么近一个月过去了,阿丽玛简直迷上了这个老爷子带来的画里的世界,有时候会跟着画里的情绪一起哭一起笑,感叹山河的壮丽,感叹人世间的脉脉温情。
这天阿丽玛把手里的画册看完了,正巧老爷子来了,阿丽玛把画册封皮抹平递上,道:“老爷爷,这画册真漂亮,这都是真的吗?要是能有一天亲眼看到,该有多好啊。”
老爷子点头,朝阿丽玛招招手,示意她坐在一边,指着阿丽玛守的那个公厕说:“你试试把这个画下来。”
阿丽玛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尽量在画纸上描摹了一番,木栅栏的顶,四四方方的墙,周遭一圈的观赏树。
老爷子接过,不言语,刷刷几笔开始自己动手,在阿丽玛画的基础上改动了起来,约莫十分钟吧,老爷子递过画稿,笑眯眯地说道:“你看,像不像?”
画稿上俨然是眼前的这个公厕,却又不是这个公厕。
只见周遭的背景都被虚虚的线条代过,公厕的轮廓被加深了,透过公厕上每一个开的窗户,还能隐隐看到里面的风景,就像一帧帧的画一样,公厕门口是个穿及膝连衣裙的姑娘,她扎着一把大辫子,正杵着腮帮子看花呢。
阿丽玛惊叹地指着说:“这是我吗?”
老爷子笑眯眯地点点头。
阿丽玛实在是太讶异了,画里的这个姑娘真好看,栩栩如生,笑得天真浪漫,禁不住开口道:“能送给我吗这幅画?”
老爷子却考虑了一下,道:“阿丽玛,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送礼要送就送最好最宝贵的,这幅画还只是个初成品,等我画好了,再送给你好不好?”
阿丽玛自然点头答应。
过了近一个礼拜,阿丽玛天天早上都会注意一下老爷子坐的椅子,可惜老爷子却没有来。阿丽玛心里有些失望,想起来,她连老爷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呢,她算是他的朋友吗?阿丽玛点点头,当然算是,下次见到,一定要问老爷子的名字。
可是等来等去,阿丽玛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幅画,却没有等到老爷子。
送画来的是个面容沉稳,隐隐透着悲伤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一条亚麻色的长裤,头发有些凌乱,脸庞棱角刚毅分明,有些像山里刀斧凿除的石块,冷硬而充满了力量感。
他只一眼就认出了阿丽玛,把画递上说:“这画上画的是你吧?”
阿丽玛看了眼,点点头,原本书本大小的画已经被放大到有一个电视机那么大,画被上了色彩,画中的阿丽玛穿着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脸颊粉仆仆的,洋溢着青春的张力,真的是太漂亮啦!阿丽玛接过又看了好几眼,问道:“老爷爷呢?”
那男人神色中的悲伤又重了几分,他双眼有些出身地看着阿丽玛手中的画,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他昨天过世了。”
实际上,老爷子临死之前这幅画依旧没有完工,阿丽玛身上的色彩是眼前这个男人上的。
阿丽玛震惊,霎时间悲伤涌起,一个星期前还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老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阿丽玛嘴唇颤动,眼泪转了转,还是流了下来,嘟囔:“我还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男人显然没有安慰阿丽玛的意思,实际上,他自己近些天来已经精力憔悴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感受,只说道:“卓敏之。”
阿丽玛抬头。
男人重复道:“他叫卓敏之,他是我的父亲。他说与你很投缘,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说罢,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男人的名片很别致,有字的一面是宣纸,字是毛笔小楷写上去的,底下是黑色镶金边的布给它固定住了,隐隐还有笔墨的香味:
姓名:卓然
电话:……
邮箱:……
好像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别人自然会知晓其他一样,隐约流露出了一种孤傲。
阿丽玛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就先启声:“就这样吧,我先告辞了。有事电话联系。”说罢转身走了,那挺直的背脊在阿丽玛看来,却是一个失怙儿子的悲哀。
卓然,阿丽玛默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
世事的奇妙就在于此,它用种种际遇的堆砌,来完成了这一次相遇,跨越百公里,跨越重山,跨越海洋……千里姻缘一线牵,真是妙不可言。
卓然的名片对于阿丽玛来说,其装饰价值倒是大于实际价值。阿丽玛看这个名片精巧可爱,就夹在了卓敏之送的那幅画的下角,看起来竟也相得益彰,有点像画廊里寄卖的画一样。
阿丽玛尤其喜欢画里自己的那身黄色的连衣裙,还有头上同色的发带,只可惜这样漂亮的裙子阿丽玛现实生活中从来都没有穿过,于是这样的模样,经常在阿丽玛的梦里出现,如果有一天真能穿上这样的裙子该有多美啊!
天气逐渐转热,城市里的水泥消化不了那炙热的高温,反而让明晃晃的太阳更加让人煎熬。这与山里带着些山风的盛夏太不一样了。
阿丽玛有些担心自己阿妈工作吃不消,在一天阿妈回来就头晕发痧之后,阿丽玛提出要替阿妈去工作,可是阿妈硬是不肯答应。
把女儿带出来之后,阿丽玛的阿妈看着街上其他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们穿着光鲜,而自己的女儿却要出来为家庭分担子,心里早就有些觉得对不住自己女儿的想法了。
比起守公厕的轻松,阿妈自然不会愿意让阿丽玛去代替自己的那繁重的工作。
这也是一个贫穷妈妈拳拳的爱子之心。繁华的都市带给了阿妈比较的心,也给了阿妈母爱之下沉重的负担,
所以当阿丽玛在医院见到阿妈最后一面的时候,阿妈的眼睛都是没有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