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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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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直升飞机在碧蓝的天空中用同一种速度前进着;螺旋桨发出的声响一直一直机械地重复着,震得我鼓膜发麻;天上时有时无的几片云,缓慢地后退;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只是刚刚看到可能还觉得新鲜;但是一再地重复之后,望着窗外就成了茫然的发呆而已。
无聊……昏昏欲睡。
透过面前的窗户,隐约可以看到身边的他几乎透明的身影。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上的报纸,但是十分钟过去了,仍然停留在同一个版面。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的心不在焉。
“到底还有多久能到?”我站起来趴在前排的坐椅靠背上,望着正前方的玻璃。
“大约还有一个半小时,少爷。”留着长发的驾驶员微微点了一下头,语气里隐着谦卑。
说实在的,我讨厌这种口气,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什么?!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同样的风景我已经看了快四个小时了,竟然还得再看一个半小时?屁股都隐隐作痛,不过是个破镇子,没想到当真离城市这么遥远……
“是你自己要来的,麻烦的是别人,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他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平静。
没错,这么想来,其实理亏的是我。
只不过是偶然从一本观光的杂志上瞄到海中间这个村子的一张照片,我就忽然兴起要到这里来看看。于是……拉了爸爸的直属司机和他——我的表哥XX,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摸了过来……我想做的事,向来是件件做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这大概也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了。
“你明明是任性。如果不是你的身份,怎么可能想什么做什么。”他冷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口气心不在焉,却又一次切中了要害。
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如常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我重重地坐回位子,嘟着嘴撑着脸看着窗外,其实眼睛瞄着窗户上映出的他的轮廓。
……没错,我是任性。从小到大,凡是我想要的东西总是很顺利的到手。要说我从来不知道挫折是什么,那是事实吧。可是……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到手,那其实是很无聊的事情啊;况且,也有我无法得到的东西,我甚至无须开口要,因为我知道那不可能,我只不过是个小P孩而已,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父亲的权势,那一切都和我本身无关。更何况那并不是我亲生父亲,怎么说都只是我的运气好,被这样的家庭收养,便变得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自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恐怕有不少人暗地里这样说我。我也有很想要,但是却无法伸手触及的东西,或者说,想摸但是怎么也摸不到。
这一切,他是不会知道的。虽然他一直对我冷嘲热讽,似乎把我看得透彻,但是他毕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也好,或许这是唯一一件他所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我也终于有一个自己的秘密了,可喜可贺啊。
“七月就走了吗?”我望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眼睛出神。绿色的,翡翠一般的颜色。
“啊?”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是啊,七月走。”
“什么时候再回来?”我把食指抵在玻璃上,立刻映下一圈带着蒸汽的热晕。
“……这个么……不知道。”他终于把报纸翻过了一面,偏着头淡淡笑了一下。
“那就是……不回来了吗?”我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几乎嵌进玻璃里去。
“也说不定年底就回来。”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过报纸,脸上还是心不在焉的表情。
“说不定”……我最讨厌听到这种假设的词汇。
说不定……即是有可能永远不会;自己都没把握?那还何必做什么假想的承诺。或许他自己根本不把那当成是承诺,但是我会当真的抱着这样的希望信以为真,从此傻傻地苦等……开玩笑,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真好笑。
但是我笑不出。
这个笑话真差劲,连我自己都笑不出啊。
“难怪你会这么爽快答应陪我出来,这是最后一次旅行了吗?”窗外的云还是时有时无的飘过,有些云的颜色着实难看。这么丑还有脸在我面前炫,快滚蛋啦,少爷我心情不好。
“不至于吧。”他又笑了一下——每次他心虚的时候都会用笑容来掩饰,这个习惯我难道会不知道?我别过脸去继续望着窗外发呆,他继续盯着它的报纸发呆,驾驶员继续看着仪表发呆,四周重新回复到沉默的寂静里,只听见螺旋桨嗡嗡地响……吵死了。
其实理论上我应该叫他哥哥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从来没有。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直接叫他的名字——XX……那是我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总喜欢用一种看起来似乎很拽的姿势交叉着手臂站着。
说什么哥哥,我和他根本没血缘关系啦。都说了我是养子,而他才是正牌的少爷;说白了我是爸爸妈妈心血来潮善心大发在给孤儿院捐款的时候看我小猴子似的很可爱就给抱回来当宠物养的。妈妈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带着甜美的如同天使一般的笑容,总是爱心满满的样子,满到无处表达,所以她对我好得不得了,吃少了怕饿着,吃多了怕撑着;穿少了怕冻着,穿多了怕热着;走慢了怕绊着,跑快了怕摔着……总之这些都是废话。
爸爸是一家跨国连锁集团的总裁,那集团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似乎和生化制药要关?总之是我现在不懂以后也永远不会懂的东西。他总是一副很威严的样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人师表的优雅。优雅、优雅……看得人都觉得累,但是又不得不服,因为那是我永远无法做到的。毕竟我不是他们家的血亲,骨子里就没优雅的细胞。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没关系,我应该很知足了,因为我这么幸运啊,命好,肯定是上辈子善事做多了。自由自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也毫不缺乏关爱——这样都不知足的话,我也不用当什么男主角了。
可是……唯一不幸的事情是……有这么一介“哥哥”压在我头上——这么一个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的哥哥,一个如此“完美”的哥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血缘”的重要性,那么多的优点,竟然全部被他给吸收过去了——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而且智商高,什么都擅长,无论是抽烟喝酒吸毒泡妞……哦,不对,是读书运动政治娱乐,几乎找不到什么能难倒他的事情。最讨厌的是他总是喜欢揭我的底!我的那点小骄傲小心思全都被他看得透彻,然后装做心不在焉的样子“顺口”说了出来,搞得我很没面子。更讨厌的是,事后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无辜的微笑。
也许……他真正的乐趣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根本就是的。每当妈妈逼迫我一件又一件的试穿新买的衣服;吃遍每一道精致但是热量极高的大补菜肴;拉着我在她的众多长相美丽但是眼神恐怖的朋友之间展示的时候……他都会站在一个别人看不到但是我看到清清楚楚的地方对着我很得意的微笑。我根本就是代替他受苦受难的羔羊啊-----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景色从天空变成了海面——浅蓝到深蓝的转接。
“少爷,我们快到了,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驾驶员忽然说,反把深陷在“痛苦回忆”里的我小吓了一跳。
“啊?都到了?!”(2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