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骨》艳海棠

15、舍利子（八）

　　“绯烟，等我回来。”
　　“我会在这里等你，不管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回来为止。”
　　残阳如血，染透一江秋水。
　　这样的场景，他已不知在梦中见过多少遍。他仿佛可以看见那片荻花海，看见她还在桥上守着爱。秋风掠过战场，相爱的人两散，他多想再轻抚她的容颜。
　　离开时摘下的荻花早已枯萎干涸，他却舍不得丢弃，因为，那是他所有感情的寄托。无数个思念她的夜晚，唯有这干枯的荻花，与他相伴。
　　数年的征战沙场，他已实现了他的宏愿，成了万军的领帅。剩下的便是兑现他给她的诺言。
　　凯旋之时，他心潮澎湃，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在经过家乡时，他甚至不顾作为领帅的职责，抛下万千将士，独自驾马离开。
　　他是如此想要再见她一面，却在即将渡江之时从一个云游和尚那儿听到一个骇人消息：鱼幽村早在几年前就已遭了洪变成了荒村，而那个一直在桥边等着她丈夫的女子，也在听闻她丈夫战死沙场后，纵身江中，沉尸漓江。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心如死灰。他终究是回来晚了么？如此，他又该如何兑现他的承诺呢？
　　在那之后，他没有勇气再渡过漓江，回到早已没有她的故乡。他也没有再回到军队，而是随那和尚一道离去。最后在濮岩寺落发为僧，了却凡尘，长伴青灯。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洗净满身血腥，才有脸去见他的爱人——绯烟！
　　——***——
　　“先生都想起来了么？”海棠踏上奈何桥，缓缓来到他的身边。
　　他眼带疑惑：“你是？”
　　海棠笑得温婉，“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妻子，在等着你回家！”
　　——***——
　　长长的栈桥上，海棠孤身站立。江风吹得葱郁的荻叶唰唰作响，吹皱一江春水。
　　老人有些吃力的滑动轮椅来到栈桥边上，模糊的双眼已看不到那抹一直等在桥边的素雅身影。
　　来到海棠身边，轻声问：“绯烟等到她的丈夫了，对吧？”
　　海棠垂首看一眼老人，一点也不意外，“果然，你能看见她。舍利子也不是丢了，而是你给她的吧？”
　　老人望着幽幽江水，眼神飘渺，轻轻点点头，嘴角噙着一抹释然的微笑：“真好，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
　　海棠也将目光落在这一江春水之上，叹息般的附和道：“是啊，终于等到了。”
　　过了很久，海棠再次开口，问：“其实，你早就知道你的先生已经去世了，对吧？”
　　老人点点头。
　　“他死后，你见过他一次。”
　　老人又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等着他呢？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老人却突然笑了，“我没有等他。”
　　海棠不解。
　　“是他在等我呢。”老人脸上堆满了幸福，望着一江春水，轻轻哼唱到：“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悠扬的江南小调再配上老人特有的沙哑、沧桑，让海棠为之动容。
　　良久后，海棠才又问到：“那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女儿呢？”
　　老人望着远方，喃喃道：“不知道就还会有期盼，有期盼就不会忘记。”
　　“可你应该知道，她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这样无谓的等待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你的女儿憎恶她的父亲罢了。”
　　“如果我告诉洛雪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或许她不会像如今这样恨着他。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她心中的‘父亲’形象会变得淡漠，最后，被彻底遗忘。我不想让她忘记她的父亲，所以，就让她憎恨他好了。不管怎样，被憎恨着记住，总比被遗忘的好啊！”
　　海棠无言以对。
　　没过多久，雅歌拿着外套寻到江边。
　　老人自知她已走到生命的尽头，拉着女儿的手，说：“雅歌，不要憎恨你的父亲。他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们娘俩儿，我也重来没有等过他。相反，是他一直在等着我......等了这么久，他恐怕是等得急了吧......不要为我伤心，我就要去见你父亲了......我很高兴......”
　　最后，老人是带着幸福的微笑离开的。
　　雅歌跪在老人跟前，握着她变得冰凉的手，眼泪一颗连着一颗，默默的，流下来。
　　“哎~”海棠叹息。看过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她竟还是不能免怀。心头升起阵阵悲哀。
　　“你的父亲之所以一直不曾回来，是因为，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雅歌紧咬着下唇，努力抑制着不哭出声。
　　“你的母亲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她从来不曾等过他。相反，你的父亲一直不肯过奈何桥，站在桥上望着你们母女，一日复一日。”
　　“那你说，他等到了吗？”
　　“嗯？”海棠有短暂的惊讶，随即舒笑开来。耳边依稀又响起了那首歌......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女声接上：“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完——

作者有话说

　　表示，介个故事，部分描写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