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在这悲凉之地看向孤独的你》糖小晚

1、第 1 章

　　SIDE A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跑到那间房间里。那个地方没有精美绝伦的唐卡，只有着用天然颜料画出的壁画，笔触稚嫩，但我能感受到画下这些壁画的人的虔诚，即便穿过千年的时光依旧不朽。
　　我以为，在这清凉静幽中才能理解佛陀诞生于这尘世，立志普度众生的心意。太过繁华的礼节是不适合他的，他需要的，只是一颗安宁的心，静静地听他诉说此生来世的种种因缘福报，而后知虚空，证涅盘。
　　我想这世上始终有人如同佛陀一般，在这世上辗转反侧终究为了创造一个与现在有所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些东西稀松平常。比如幸福，比如自由。为此这些人前仆后继，付出他们的幸福和自由。
　　我把这些话告诉格桑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
　　我站在他面前，目光不由得望向他身后的莲花灯。
　　那灯光微弱，如同人的生命，也许下一秒就会在这世间消失。我们都是普通人，即便生存，所有的情感阅历也终究会被时间和历史湮没。最终面对的，都是死亡。而死亡，亲切而遥远。我们每一天都在面向死亡，我们每一天都在死亡。
　　佛说，这就是无常。
　　你无法看见来时的路，亦无法得知归途，即使悲伤也徒然。
　　所以我从很小开始就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绪。镇定，优雅，从来不发怒。
　　格桑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他说，穆，你的确是神选中的孩子，去圣域吧，也许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圣域？那是什么？
　　格桑或者笑了一下，或者没有，我不知道。他脸上的皱纹太多，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那是一个和我们全然不同的地方，你会获得力量，但是相应的，你会失去一些东西。也许你会后悔，但是这是神谕，穆，你有慧根，一切如神所说，你是该去为这世间战斗的战士。
　　我没有说话。
　　浓浓的酥油香气在房间里弥漫，灯光晕黄，我想念那个房间。清凉静幽。我想若是有一个人的心如同那个房间一般清幽冷然，他会不会也能和佛陀对话呢。
　　格桑拍拍我的肩膀说，去吧，孩子，付出了，你就会得到回报的。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衰老的气味。我看着他，格桑，收养我的格桑，他的生命即将结束，而我的人生，才正要开始。

　　SIDE B
　　从我出生开始，所有人都是以一种无比崇敬的态度来对待我。有时候他们甚至会觉得，能够匍匐在我身边伸出手触碰我的脚跟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可笑。
　　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可以看见恒河水仿若没有尽头一般，浩浩汤汤，无数人在里面或者沐浴，或者洗衣服，或者喝水，亦或是，焚烧尸体。
　　他们的生活与恒河息息相关，那是他们的圣河，他们在这世间生生死死，最后所求的，不过是度往彼岸的新生。临死之时，他们被告知说，你已经脱离这个尘世，但你并不是唯一一个，若是能够一直念诵佛号，你可以前往转世。
　　我长期凝视他们，却并非因为同情。我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去审视他们的生活，因为不参与，所以可以漠然而客观的评判。
　　在这世间，人如同蝼蚁一般生活，生命是一场巨大的悲剧，任何人都无法逃脱死亡，而我们在这世间存活，究竟是为了什么？看着这些人，难道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受苦么？谁不想有个幸福的人生呢？那么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何意义？如果生命让人难以、忍受，让这些弱小的生命消失岂非是对他们最好的宽恕？
　　听我这样说，佛陀总是会温和地笑着。
　　他说，沙加，你现在还太小，纵然你比别人看得透或者看得深，但是你终究不够慈悲。
　　他说，不够慈悲，也许是优点。
　　佛陀的嗓音总是带着一种暖意，但我却仍旧觉得内心寂寥，那种宁静纯然，尽管能让我安定下来思考这些问题，但却也让我感觉生活的残酷。
　　生之为生，其意义究竟在于何处。
　　我知道在喜马拉雅山的那一头，有和我们不同的佛教。他们那里的人也许比这里的人更加虔诚，但我无法确信。我只相信眼见的，但有时候，即便是眼见的我亦不会相信。眼之所见，俱为虚空。
　　虚空，是不需要真实的。它只是无。
　　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却莫名的相信，也许有一个人，他有一双温暖的手。
　　僧侣们请我去圣域，他们说那是我的荣幸与责任。
　　我作为一个神的转世去服侍另一个神，他们说这是荣幸。
　　也对，毕竟，我只是转世，并不是真的神。
　　但那又如何。即便是神，到了最后，也只是虚无。
　　皆是虚妄。
　　我淡漠的应了，开始准备前往圣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