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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又是雨雾迷蒙的回南天,空气中飘洒着细雨迷雾,地上浅浅地铺着一层水膜,走过踏过溅不起水来,却又黏糊得人难受。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唯恐一个不慎,摔倒在大街上,沾了一身湿乎乎的尘土,既难受又难看。
      三四月份的广城大抵都是这般模样,大街小路都潮湿一片,让人十分不爽。
      成霁雨从成公馆出来,那副薄薄的金边圆框眼镜顿时蒙上一层极薄的水汽,不由一阵苦恼,费劲的用胳膊夹住伞,腾出双手来取下眼镜,有从兜里掏出一块帕子,然后是好一阵擦拭,见擦得差不多了,才又重新架回鼻梁上。成霁雨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缎绸长衫,若在平日里,正好把他儒雅的气质彰显得淋漓尽致,不,过今天显然在这种天气里大概是不可能的了,免不了要沾染些难清洗的污迹了,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这湿漉漉的天地,边叹着,边默默地撑开一把绘着一双红鲤鱼的白底油纸伞,慢慢在这雨中雾中踱了开去。
      成霁雨不是广东人,他自小生活在新疆,住在天山的南坡,每年都习惯了在这几个月份里看着漫天沙尘,今年突然到了广州,铺天盖地而来的潮湿,让习惯了干燥的成霁雨实在是有些适应不来。
      成霁雨一边皱着眉,一边却没有停下脚步。今天是到私塾上课的日子,迟到了,总是不好的,尽管私塾的大夫子碍着自己大哥的颜面,不会说什么,但是自己心里还是会过不去,况且还有可能给学生树立个不好的形象。所以尽管走得很慢,但是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怠慢。
      然而,总是有些顽皮的东西,老拿他开玩笑,寻他开心,让他一路走得十分烦躁。
      比如后面那个白皮的小鬼,还没成霁雨腰眼高,弹跳力倒是不错,一蹦一蹦地跳起来,把成霁雨的伞往下拽,所幸力道不大,没有把伞拽坏,却也让成霁雨几次吃不住力,左歪右倒的敲了几个人。成霁雨不想被那几个人恶狠狠地瞪着,只好赶紧讪笑着道了声抱歉,赶紧走人。
      又比如不知什么时候飘到成霁雨伞顶的醉酒老鬼,正放声高歌,“力拔山兮气盖世……”
      虽然这老鬼没什么重量,举着伞也感觉不到什么,但是这完全不知道跑到哪个山嘎嗒的调子,实在是摧耳魔音。无奈虽然天气不宜人,但街上仍旧人潮涌涌,成霁雨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忍着。
      到了私塾,居然没有人。
      成霁雨想了想,也是,这和园私塾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教书地方,里面的学生也大半是广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家庭出来的,请的先生不是学富五车就是托亲戚关系进来的,因此教书的质量好,教书先生的钱也领得多。都是这样的一些人,大概是不会像那些普通私塾一样,有早早地到私塾念书的刻苦学生。
      于是,成霁雨找了一处偏僻的房间,收了伞,一个一身破落的灰布短衫,手里攥着不知到底有没有酒水的酒葫芦的老鬼咕噜一声,从伞上滚到了地上,然后在那硬邦邦、湿漉漉的水泥地板上呼呼的大睡起来,酣声比春雷还响。
      成霁雨头疼的叹了口气,看样子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了,于是把目光都放在了那个白面皮的小鬼身上。
      那小鬼原本嘻嘻的看着成霁雨,此刻见成霁雨脸色一沉,赶紧往门外窜,跑了两步,想起什么似得,转身对成霁雨做了个鬼脸,然后又拍了拍屁股,成霁雨果然大怒,右手一挥,一道黄色的光如箭一般射向那小鬼,小鬼一惊,却没来得及躲,被那道黄色的光击中那招摇的屁股,尖叫一声,声音十分凄厉,成霁雨却一脸风轻云淡,全然没有听见似的。
      于是那小鬼哭喊着在地上打滚,“痛!痛!痛!……”来来回回就那一个字。
      成霁雨一挑眉,笑得有几分得意,“还敢惹小爷不?”
      那小鬼仍旧只顾兀自哭喊着痛,没有回答。
      成霁雨没好气,“小爷问你话呢!痛?这力道也就相当于抽你一顿屁股,你这么皮,难道生前没吃过‘竹笋炒肉’?竟然这般不经痛。“
      那小鬼还是喊着“痛“,哭喊的声音中气十足,有几分不声歇力竭不罢休的意思。
      看着那平日里有几分空洞的青眼里竟真的有几分水汽,成霁雨不由得有些心软起来。
      其实这小鬼虽然白皮青眼的是有几分吓人,但是对于出身阴阳世家,早就见惯了各种鬼魅的成霁雨来说,这个小鬼算是长得极其漂亮的,想必生前也是水灵灵的漂亮小娃一个,一定是被父母当做手心的宝来呵护着的,至于后来怎么年纪小小的便落得这样的终局,那就不得而知了。
      “起来,我给你看看。“
      成霁雨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给这小鬼查看身子。
      小鬼还在那里鬼哭狼嚎地哭喊着,成霁雨伸出手去,准备拉起小鬼给他看看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没想到,这小鬼突然蹦了起来,呲牙咧嘴地抬脚,在成霁雨膝盖上踹了一脚,成霁雨没有提防,一下摔到了地上,那深蓝色的缎绸长衫便马上印上了好几处黄乎乎的印子。
      成霁雨被摔得一时有些懵,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眼见到那早早跑远的白皮小鬼回过身来看他,笑得十分欢喜,然后又像扯到伤口了一样,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成霁雨才缓缓回过神来,不由一阵大怒,这死小鬼,竟敢耍他,简直不要命!下次要再见到他,一定给点颜色瞧瞧!
      嗯,说起来,如果段竑还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给自己好好出口气的!以前有人欺负他,段竑都会给他狠狠地报复回来的!
      段竑练过家子,手脚轻盈,抓这小鬼铁定没问题,只要成霁雨给他一张能看得见小鬼的符就行;段竑力气也大,把小鬼抓起来了,可以吊在摆满佛像的庙里,请个和尚天天给它念经,据说那样的环境里,念经书对鬼魅来说,就如人听到许多指甲挠墙的那种刺耳声一般难受,嘿嘿,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敢惹他了。
      可是,段竑不在这里了,早就不在这里了……
      段竑跟他父亲上北平两年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前段时间听说东北三省形势危急,不知道段竑有没有过去。
      想到这里,成霁雨有点黯然,段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了,自从那次重病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连一向对他关怀备至的段竑,也开始疏远了他,再也没有从北平捎过信回来,也没有给公馆打过电话。
      成公馆里的人把他当空气一样,只管他的一日三餐,其他的一概不理;在私塾里也是,除了那个笑得跟个狐狸一样的老头以外,再也没人理会他,就连学生也是一副当他不存在的模样,仍旧在课桌上玩自己的,真真是一群纨绔子弟!索性他就听那老头所说的,自己讲自己的课,谁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见到一个爱听课的学生也就是了。
      不过他不明白,如果说这些生活在一起的是怕他传染了病,所以疏远他,那远在北平的段竑,为什么也要疏远他?难道怕到连他的书信都不敢碰了吗?那电话呢?怕他的声音也会传染病毒么?
      一想到这些,成霁雨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了。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污泥,看着那蓝色的长衫上弄不干净的泥,心疼极了,他最喜欢这件衣服了。
      轻轻搓弄了几次,还是没弄干净,心有不甘,掏出手帕,环视了下这个房间,才发现,这里竟然供着一位菩萨,再四下看了看,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座小庙,只一间厢房大小,却物物具备,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成霁雨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私塾里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自科学民主的思想传播开来之后,很少有这么迷信的东西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更别说这是授业解惑的私塾了。
      不过,现在有比这个更让成霁雨更加在意的,就是那桌上一碗清水。
      成霁雨想,大概是哪位信佛的人虔诚地给菩萨奉上的酒水。
      这屋子比较小,所供的菩萨像也只是一个稍比人脸大一点的石像,大概是信奉的人为了方便藏匿才特地做成这么小的。但是菩萨石像虽然小,却十分精致,发件的盘错,衣间的褶皱,都细致入微的刻画了出来,栩栩如生,衣袂当风。
      成霁雨踌躇了半天,不知道这观音娘娘介不介意他借用这酒水来清理一下自己衣裳的污迹?
      又想了想,这菩萨都是救苦救难的,也许不会介意解救一下他吧?
      最终,到底是对这件衣服的喜爱胜过了他对于神仙的敬重,于是他把帕子沾了点水,正要往身上擦去,突然一只形容枯槁的手狠狠地拍掉了他手上的帕子!
      成霁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白白净净的帕子落到地上,脏得一塌糊涂!
      “老醉鬼!你干什么!?”成霁雨火冒三丈,这两只野鬼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两个专跟他作对!
      老醉鬼像是还没清醒,含含糊糊的说着些什么,成霁雨听不清全部,只听见大概有“符水”这个关键词,“这是符水?你怕符水?那你出去啊!弄脏我的帕子做什么?!”
      成霁雨气昏了,看着一身脏乎乎的衣服,差点没哭出来。
      酒鬼被成霁雨一吼,似乎清醒了点,看了看地上沾上了泥土的帕子,又看了看洒了半碗的符水,再看看成霁雨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像是很艰难的思考了一下,才口齿不清的说,“哦,不是用符水对付我啊……嘿嘿……不好意思啊,嘿嘿,搞错了……来,来……给,给你洗……洗洗……”
      说着,把手里的酒葫芦塞给成霁雨。
      成霁雨没好气,“谁要你的酒?谁要拿你的口水洗衣服了?”
      他想起后厨门后,有一处泉井,倒是可以接一点水来清洗清洗。想着,他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屋子。
      身后的老醉鬼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眼里都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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