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白录》太微天

74、亲世代小剧场

　　“说，谁是小白脸？”
　　“我……我、我才是小白脸！”此时被易暮崖踩在脚底下的一个壮汉连连告饶，已经语无伦次，否则他那长相，怎么着也不能算是“小白脸”。
　　像这样大打四方的事情，在叶歌和易暮崖旅行的路上几乎是家常便饭。倒不是易暮崖偏爱惹事，但显然他很容易被惹到。他口齿不伶俐，也没有耐心跟别人理论，一言不合，便拳头上见真章。不过在叶歌看来，那些惹到易暮崖的倒霉蛋多半也是欠抽，就比如今天酒楼上的这个大汉，属实眼瞎，居然会来调戏易暮崖。连易大爷都敢调戏，平时肯定也没少调戏别人。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易暮崖也算是除暴安良了……如果他表情没有比这些恶霸更吓人的话。
　　眼见纠纷已告落幕，叶歌转头继续看他的风景。说起来，他第一次认识易暮崖，也是因为除暴安良呢。

　　“叶少侠，这次就全仰仗您了。”一个老头子感恩戴德地向叶歌作揖，叶歌连忙虚扶了一把：“陈员外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可不就是举手之劳嘛，虽说不该自夸，但叶歌相信自己对付个登徒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他将“白广陵”改成“叶歌”的第三个年头，一直没什么目的地在江湖中随意游荡。路过思州时，他被一新认识不久的朋友拜托，给对方一个亲戚解决点麻烦。
　　这麻烦说来是笔风流债。当地的陈员外有个待字闺中的千金，艳名远扬，不知怎么就引来了一个采花贼。叶歌打听了一下，这采花贼还有点小名气，名字起得挺雅致，叫做“赏孤芳”，大约是想标榜自己品味出众。可惜在叶歌眼里，多有品味的采花贼也只是臭流氓，所以没什么犹豫的，他就接下了替陈小姐驱赶臭流氓的差事。
　　当天晚上，刚下过雨的天空月朗星稀，叶歌坐在陈小姐的绣床上，放下床帐，静等着那个什么赏孤芳自投罗网。不多时，外面悠悠传来子夜时分的更声，叶歌支起了耳朵，听到了一点动静。

　　来人一进这个屋子，叶歌心思就是一动，觉得有点低估了这个赏孤芳。采花贼多半轻功好，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但这位采花贼像个训练有素的捕食者一般，不仅动静极小，连存在感都被抹了个干净。若是早几年，叶歌也不能保证能察觉到这人的靠近，仅凭这一手，对手就不容小觑。
　　但叶歌也没慌张。屋里已灭了灯火，漆黑一片，他以不变应万变，保持着随时蓄势待发的姿势，手握住刀柄，甫一感到帘外有轻微气流流动，便一刀直接送了出去。
　　他速度极快，力气很大，可刀并没有出鞘。江湖不成文的规矩，一般不会对采花贼下死手，除非性质恶劣。这个赏孤芳今晚注定是白来一趟了，所以叶歌也只想让他吃吃苦头，知难而退。
　　我暗敌明，叶歌这一击带起劲风朝帘外之人腰侧砍去，本该占了绝大的优势。可那采花贼反应也是奇快，五指一弯，居然直接抓在刀上，顿时一股内力顺着刀面传到叶歌手上，竟震得他虎口微微发麻。
　　好霸道的内力！叶歌一惊，立刻撤手松刀，人跟着冲出床帐，贴身转到来人背后，刀柄换到另只手上顺势一抽，刀刃呛的一声出鞘，不敢再存着留手的念头。而那赏孤芳一矮身子避过叶歌这一刀，迅速反击，厉气陡然爆棚，每一掌俱是千钧之力，逼得叶歌连退了好几步，让他惊讶连连。
　　采花贼多半风骚有余，气势不足，与人对招时往往仰仗轻功闪躲，不会恋战。像这般全是正面进攻，气势如虎，耍流氓也耍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类型，叶歌还是第一次遇到。
　　“阁下如此上乘的内力和武功，何以自甘自贱做个好色之徒？以你这身本领，想要武林扬名也并不难啊。”叶歌见招拆招之余，开口劝道。他此时深感对手武艺超群，起了份惜才之心。
　　哪知那人听到，却破口大骂：“cao！你才是好色之徒！老子都没骂你，你还倒打一耙！”
　　呃……叶歌飞退一步，一手打起火折子，照向对面之人。那是一张仿佛古雕刻画般好看的脸，一瞬间让叶歌有种“他采花还不如采自己”的感叹，于是有些犹豫道：“阁下不是赏孤芳？”
　　“赏你个#￥%的孤芳！臭流氓，老子叫易暮崖！”
　　“……”

　　这意外出现在陈小姐闺房中的男人，据说因为走夜路时碰到一个陌生人，笑了他一句“美人，晚上小心啊”，就咬牙切齿地追到这里。他见有人影进了陈府，便以为这是流氓老巢，就猫进来稀里糊涂跟叶歌打了一架。而那正主赏孤芳，也不知是迷路了，还是见机不对先撤了，竟从头到尾都没出现，放了一府人的鸽子。
　　“对不住了易公子，一场误会，刚才多有得罪。”辞别了陈员外，叶歌几步追上前面的人，抱拳致歉道。
　　易暮崖剜了叶歌一眼，语气快冷出冰渣来了：“老子这次就不计较了，下次看清了再出手！”
　　兄台，你不也是什么都不看就出手了吗？叶歌一哽，有些哭笑不得道：“是是是，敢问阁下，这是去哪啊？”
　　虽然对方说话跟吃了炸药似的，但刚才几招还是很叫叶歌佩服的。他也许久没碰到不相上下的对手了，好意问一句，想着心许路上能做个伴，也可以切磋切磋。可这次，易暮崖看他的目光就不光是不友好，而是格外警戒，阴森森道：“你想干吗？你是什么玩意？”
　　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是玩意了。好在叶歌脸皮厚，也没发作，又郑重自我介绍道：“在下叶歌，一介江湖浪客，很钦佩阁下的武功，如不介意，不妨做个同路。”
　　“……算你有眼光。”易暮崖冷哼一声，面色稍缓。叶歌察言观色，以为有门，谁料易暮崖下一句峰回路转，再次毫不客气道，“少拍老子马屁！老子不吃这一套，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罢绝尘而去，干净利落地留给了叶歌一地硬钉子。

　　叶歌是个很会自己给自己宽心的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遇到个把个怪胎不待见他，他应该包容，而不是生气。于是叶歌也不再纠结，决定哪凉快哪待着去了。可是，他在凉快的地方，居然又遇见了那位属刺猬的仁兄。
　　距离思州城中第一次见面，才不过两天，易暮崖的模样却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叶歌错过了宿处，正在山野里找个能凑合一晚的地方。此地离梵净山不远，处于中原与西南边陲的交通要道上，外族的寨子星罗密布，三教九流混杂，不是十分安全。叶歌在山里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山洞，可还没待仔细看那洞内情况，却忽感三道劲风朝自己袭来。叶歌想也不想抽刀一挡，立刻听到叮当作响的三声。
　　暗器被刀身格挡落地，叶歌这才发现是三块石头，但是被人劈成了尖角锋利的模样。叶歌不禁凝神望向洞内，刚看到背光的地方一个人影，就听到对方口气不善地说道：“切！原来是你……”
　　这个无缘无故拿石头扔他、还切了他一声的，正是易暮崖。叶歌才想叹一声冤家路窄，可当他看清易暮崖时，目光一凛，几步赶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易暮崖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他穿的还是之前见过的衣服，可已经被血染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上好几道伤口都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一看就是不久前才弄的，并且完全没做处理。
　　叶歌虽然与他不过几面之缘——还不是什么善缘，但终究是认识的人，不好当作没看见。于是，他从自己包裹里拿出件干净衣服，准备给易暮崖简易包扎一下。可易暮崖一见他要靠近，却极不客气道：“干吗？别管闲事，滚！”
　　“易公子，”叶歌一把掐在对方胳膊上的一处伤口，掐得易暮崖一阵哆嗦后不敢动了，这才笑得分外和气，“出门在外，不要张口闭口滚来滚去的，不然活该被打，知道吗？”
　　“我就说滚！怎么了！”易暮崖对叶歌好一阵怒目切齿，但估计实在没力气收拾他了，也无法可想。最后在叶歌包扎完后才放了句狠话，“叫你滚你不滚，到时候别怪老子没提醒你！”说完也不再搭理叶歌，径自把头扭到了一边。
　　叶歌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挪到洞的深处，掏出了干粮，自顾自地嚼着，可心思并没有放松。
　　易暮崖的功夫他是领教过的，能被伤成这个样子，对手应该不好打发。听他的意思，他的麻烦还没完，自己要是识时务，就该早点滚蛋。可叶歌想了想，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感觉易暮崖不像歹人——尽管脾气是臭了点，但脑子似乎不太灵光，缺乏阴险狡诈的硬件条件。那么既然易暮崖不是坏人，打伤他的人多半就不是什么好人。叶歌行走江湖尽管随性，但见义勇为的品德一直是很好地保持着的。
　　他边想边啃完干粮，抱刀靠坐在石壁边，开始闭目养神。外边已经透黑，林间野兽时而低鸣，渐渐地多出了几丝异动……

　　三个……嗯，应该是四个人，叶歌耳听八方，睁开眼来。他看到易暮崖也在望向洞口，手按在一块石头上，无声无息地已经震裂了一半。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看见人影，但洞里的两个人都掌握了对方准确的位置。易暮崖一片暴雨梨花般的石子打出去，外面的人显然没有叶歌走运，有人发出痛叫，中弹了。
　　“小心！那魔头还没死透！”
　　什么叫没死透，连对方伤势都评估不清，还敢来偷袭？叶歌内心吐槽一句。不过……魔头？他看了易暮崖一眼，没想到易暮崖也正好回头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地嗤了一声，又专心致志盯着外面了。
　　不消片刻，洞口已经围上来四个人，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扶着，四个人全身夜行衣，蒙着脸部，一股显而易见的杀气弥漫在四人周身。
　　“易暮崖，你作恶多端，死到临头就不要负隅顽抗了！要是乖乖投降，还能得个全尸！”
　　也不知道是那四人能力不行，还是注意力都集中到易暮崖身上了，似乎都没感觉到洞内还有一个人。叶歌听着他们老掉牙的威胁，并没有动，想看看易暮崖有什么反应。
　　“有种接着下药啊，废什么话！”
　　……嗯，是他的一贯作风。
　　然而来人明显不敢，没人靠近易暮崖三尺之内，于是注定了要废话。
　　“以你现在的伤势，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四人中有人看似持重，冷冷说道，“但光杀了你，留下日月心经还要害人。识相的就把心经交出来，我们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发落。”
　　哦，看来还是杀人越货的戏码。
　　叶歌静观其变，就见易暮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石壁，狞笑道：“易如反掌？”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忽然单手拍向石壁，整个洞窟居然都跟着抖动起来，石子噗噗直落。那四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跳出老远，就连叶歌都有点意外。看易暮崖年纪轻轻又受了重伤，居然还有这么怪物的力气？

　　四人中终于有人不耐，胆怯之余冲同伴吼道：“不用怕他！诛灭邪魔犯不着讲规矩，我们四个一起上，还怕擒不下他一个？”
　　这就是要群殴了。
　　叶歌看到这，终于咳咳两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这一点动静把外面那四人又吓了一跳，立刻警戒道：“你是何人！”
　　“在下……”叶歌正准备先礼后兵，再把我乃一介浪客的说辞搬出来。谁知易暮崖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诡异地笑了出来。
　　“哟，好戏看够了，要动手了？”
　　呃？叶歌愣了一下，可这电光火石间，易暮崖已然双掌运力，携一块大石朝洞口冲去。临到跟前，他一掌击得那石块四散崩碎，打乱了四人的阵脚，接着就趁着这一点间隙，跃过包围。远去之计还大喊一声：“你想做好人就做到底吧，老子在汇合点等你！”
　　我cao！叶歌看着那四人猛然盯紧自己的阴狠目光，在心里呐喊了一句。

　　所谓的汇合点当然是子虚乌有，等叶歌摆平那四人，已经天光大亮了。他顺着山里点点滴滴的痕迹，找到了甩锅给他的罪魁祸首，易暮崖却一点反击之力也没有了，疲惫地靠在一棵大树下，看来之前撼天震地的那一掌完全是虚张声势。
　　人都这样了，叶歌有心揍一顿都不好找地方下手，只能踢了踢他，谴责一句：“你说你，怎们能这么嫁祸我？”
　　“你不是喜欢见义勇为，上赶着要给我帮忙吗？”易暮崖勉强睁开眼，讽刺了一声。
　　“我说过要帮你收拾烂摊子了吗！”
　　“那要杀尧剐随便你。”易暮崖意识模糊地挥了挥手，“老子就算便宜了你，也不便宜那帮人。”
　　你有什么便宜值得我占？叶歌内心好笑，伸出了一只手：“还能站的起来吗？”
　　反正蒙面人都被他打了，易暮崖也救了，把救了的人再杀了，他这一夜不就白忙了。叶歌就算再助人为乐，也不能白干，于是讨价道：“举手之劳我可以帮帮，可这份量的忙我再免费帮，那也太滥好人了。走，咱们回你家，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拿出来。”
　　“哼，趁火打劫，果然不是好人。”
　　“那我现在就把你扔路边。”
　　“……”
　　小样！还治不了你？看着易暮崖不得不闭嘴的憋屈模样，叶歌可算为几天来受的冷脸出了口气，接着问道：“接下来往哪走？”
　　“……九嶷山。”
　　“九嶷山！那不是盘天宫的地盘吗？你去那干吗？”
　　“你不是要回老子家要钱吗？”
　　叶歌一下就把易暮崖扔在了路边，深吸了口气：“你……是盘天宫的人？这么说你真是个魔头？”
　　易暮崖极其不悦地揉了揉自己的伤口，白了叶歌一眼：“老子有说过自己不是魔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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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多亲都说配角太抢镜啊，那就在来一篇吧，算是为正式完结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