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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祸乱初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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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戚柒一边说着,一边偏着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孩子,他说完这句话,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回应,便叹了口气道:“师叔既然把你交给我,那我便一定是要寸步不离地陪着你的,这样一来,那很多时候便只有你我二人相处,你若要一直这样半句话也不说,我岂不是要闷死了。”
只是他虽然这么说了,对面的孩子还是一言不发,只席地而坐,抱着腿低着头。
这间小屋子落在龙首山集市的西北角,临窗远眺,便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屋子不大,却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破绳褴褛,乃是穆九师兄的弟子戚柒,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锦绣珠玉,却正是尹小栖。这间小屋子却正是戚柒的住处,平时住他一个人还好,现在住进来两个人,倒显得有些拥挤。两人隔着一张小几对坐,戚柒只往前动了动腿,脚尖便点在了那孩子的脚踝上,他也不收回来,只是一晃一晃地摇着脚:“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这么闷着?我师叔虽然把你丢给我,却也只说了一句要我陪着你,其他的一句也没有说,可又偏生专门知会了曲老先生,一定要护你周全。难道有什么人要为难你?这可难办了,我的武功可实在是不怎么搬得上台面,话又说回来,曲老先生既然答应了要护着你,便一定是做好了安排,你说,他老人家做了什么安排,是不是还有人跟着咱们?”
他在这边喋喋不休,那边的小孩子虽然一点也不想说话,却终于也被聒噪得忍不住,抬起头来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他这一开口,戚柒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喜道:“你总算是愿意开口啦?”
尹小栖虽然心头烦闷,却终究是藏剑山庄以君子之道教习至今,是个懂事知礼的少年,见对面这人素昧平生,被自己如此冷眼相待,却还是热忱亲近,终究是过意不去,闷声道:“我叫尹小栖,出身藏剑。我,我今日心里实在不痛快,并不是针对于你……你……别放心上。”
戚柒忙摆手道:“自然不会,不过你到底是为何如此烦闷?”他上下打量尹小栖一眼,见他衣着富贵,以为他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担心来了丐帮住得不习惯,便笑道:“你别担心,虽然丐帮弟子吃穿上不怎么讲究,但你是客人,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你。”
尹小栖知他误会,想要解释,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是心中不快,便有些懈怠,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戚柒见他不语,以为他被自己说中心事,倒颇有些自得,便高兴起来,正要再开口,却听见楼梯吱嘎作响,似乎是有人走了上来,忙回头时,却见着是一个随侍在曲老先生身边的弟子,走到自己屋门口,笑着道:“戚柒师弟,曲老先生请你带着这位小客人,去他屋里说几句话。”
“曲老先生要见小栖?”戚柒闻言偏了偏头,转回头来看了看尹小栖,便又转回头去,微微皱着眉道:“可是小栖现在心里不畅快,不喜欢说话,曲老先生现在见他,一定要跟他问许多问题,那样他会不高兴的。”
他分明是刚知道了尹小栖的名字,却已经极为熟稔地叫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是颇为体贴,仿佛两人已是多年好友。只是他话说得太直率,那丐帮弟子尴尬地站在门边,只好把眼睛往尹小栖身上看过去。
“咳咳。”尹小栖却也实在没料到戚柒会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咳嗽一声忙站起来拱手道:“曲老先生要见晚辈,岂敢推辞,这便过去。”他说到这里,却又觉得自己如此干脆,有些下了戚柒的面子,忙又转头局促道,“我,我远来是客,客随主便,虽然确实有些烦闷,但当然,当然应该听从主人吩咐……”说到此处,他又觉出自己这话倒像是说曲老先生逼迫自己相见一般,后悔得几乎咬了舌头,一时又想不到如何补救,干脆低了头不说话了。
那丐帮弟子见这位少年人局促的模样,倒觉得好笑起来,便是原本有些气恼戚柒说话冲撞,此时也只觉得是少年心性,情有可原了,便微微笑道:“既然如此,贵客请这边走,曲老先生那边已经准备下了好茶,只等客人品尝了。”
呜地一声钝响,柳惊草的虎啸刀已经逼到了田璠面前。就在田璠的枪尖差一步便要贴上灰衣人唐忠面门的时候,柳惊草那把沉重的虎啸刀已经到了眼前。
这个时机实在抓得太准,若是早一步,田璠尚可撤去力道,若是晚一步,田璠的枪也已经送到了唐忠身上,然而偏生在这将中未中的时刻,田璠全部的力量,都压在枪尖上,此刻他若是想退,在赢过柳惊草虎啸刀的速度和力量之前,便先要赢过自己。
柳惊草的刀很重,很有威力,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刀,若是想要快起来,也能快如疾电。田璠在出枪之前,绝非没有提防过柳惊草,然而他却也实在没有想到,柳惊草的刀能在如此短的距离里,如此短的时间内,提到如此之快的地步。
此刻田璠眼中已经全是虎啸刀的刀光。虎啸刀的刀光似乎已经要将他吞了下去。
田璠不退,他不退,却忽然一拧腰,整个人竟然就在半空中往左边翻了一圈,让出来的空档中,一只拳头已经递了上来。
柳惊草与唐忠是两个人,田璠与许毅也是两个人。田璠冲在前面,许毅却也只是比他晚了一刹那,田璠凌空外翻的刹那间,许毅的拳头已经送到了虎啸刀沉重的刀身上,刀拳相撞,两人浑身都是一震,只是许毅片刻也不停,他的的拳头刚一贴上刀面,五指也已经张开,往虎啸刀的刀脊上捏了过去。
丐帮武功刚猛至极,一擅拳法,一擅棒法,许毅的力量,在他那一拳递上虎啸刀刀身的一刻,柳惊草已经领教过了,深知以此人手上的力量,若是被他抓住了刀脊,想要再抽回来便是极难了,因此柳惊草也只好将这一刀撤了回去。
然而下一刻,虎啸刀已经从下而上,撩了起来。柳惊草用在这刀上的功夫已是极为纯熟,这一刀,从上方撤回去,却从下方撩起来,可谓是出人意料,极为刁钻,许毅却反而抢前一步,一手向下,往刀上按了下去,另一只手上握住竹棒,向着柳惊草的面门刺了过去。
田璠的枪也已经又向着唐忠刺了过去。
他方才半空中险而又险的一旋身,却不只是为了避开柳惊草那一刀,也不只是为了给许毅让一个空档出来,那一旋身带着枪尖抖得如同梨树繁花,叮当数声,却是将唐忠趁着那间不容发的一刻掷出来的一把暗器悉数打落,接着一落地,长枪已如毒蛇吐信,向着唐忠咽喉心口面门如急雨般点了过去,唐忠退了一步,便要步步后退,闪避间连投掷暗器的时机也已腾不出来,眼看便要退到墙边,寒光一闪,两只手,两把匕首,一把堪堪架住田璠枪尖,一把随着身形一侧,已经贴着枪身,向着田璠咽喉抹上。
田璠却丝毫不惧,手上一震,枪杆在毫厘之间,弹上唐忠胸膛,竟然将唐忠震得往后踉跄退出数步,身形尚未立稳,只来得及将两把匕首护在心腹要害之前。然而田璠的枪却绝不依照他的意思从当面搠到,单手提枪,大喝一声,半旋身形,长枪如鞭子一般,从唐忠左边抽了过去,千钧一发间,唐忠只来得急将将侧身,然而那枪尖仍旧从唐忠手臂上割了过去,扬起一蓬炫目血花中,田璠踏前一步,长枪换手,一击龙牙抢出,却是往上略略一抬,枪尖寒光,已经将要抢上唐忠头颅。然而便是此刻,田璠眼角忽扫到地上一个黑色的东西,正向着自己和许毅两人的方向咕噜噜地滚过来,略一迟疑,便知不好,喊了一声躲,向后疾退,刚往后踏出两步,烟火猛然爆起,轰然间一股巨力打在胸口上,顶着他重重撞在身后乱七八糟的桌椅上,巨力冲撞之下,田璠饶是有铠甲护身,也仍旧是受了暗伤,胸口滞闷。再一想许毅方才与柳惊草相斗正酣,若是未能及时后撤,岂非不妙!田璠担忧之下,刚一稳住身形,便返身往方才许毅所在之地扑去,才踏出几步,却见烟尘滚滚间许毅也正向着自己这边赶来,身上虽然遍布血痕烟尘,步伐却颇为稳健,心中大石放下,喊了一声:“许兄。”再转头看时,烟尘渐渐散去,却早不见了柳惊草和唐忠的影子。
“尹小友,你师父出自藏剑山庄,世家子弟,想必你于这茶道一事上,也颇有些心得,如此甚好,此地往来的,都是些不会品茶的酒徒莽夫,老夫一人独赏,终究无趣。”
曲叔已经年老,老人说话声音缓慢平和,和着不疾不徐的淅沥水声,混在檀黑色木屋里青绿色茶香和乳白热气里,温文儒雅地把尹小栖勾了个浑浑噩噩,半梦半醒。只听啪的一身脆响,尹小栖浑身一震打了个激灵,抬头正看见曲叔敛袖,把乌色的茶盏轻轻搁在托盘上,侍立一旁的丐帮弟子立刻上前将托盘上的茶送到客人面前,然后曲老先生微微一笑,打量着尹小栖的目光倒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道:“此水是老夫取来梅蕊新雪所化,小友请。”
尹小栖没好意思告诉这位老先生自家师父虽然出身世家,实际上和那些“酒徒莽夫”也没什么区别,只好偷偷吸了吸差点睡出来的口水,伸出手去端起那微微有些烫手的盏,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立刻就被苦得一咧嘴,他赶紧调整表情,然后才抬起头来,努力模仿着以前偷看的那些拜访师父的文人雅士面上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轻轻点头睁眼说瞎话道:“果然凛冽轻浮,好水,好茶。”
曲老先生笑得愈发高深莫测:“出身名门,果然与众不同。小友年纪轻轻,倒也有定力坐看老夫这一套摆弄,若是换一个人,想必早已抓耳挠腮,半刻也闲不住。”说着他忽然屈指一弹,尹小栖尚未觉出什么,只听身后哎哟一声痛呼,他忙转过头去,却见戚柒正一边哭丧着脸揉脑门,一边正襟危坐着给自己递了个委委屈屈的眼色,再看地上,落了一小粒茶团,想必正是曲老先生用来揍戚柒的“暗器”。
尹小栖却有些惊讶,戚柒就坐在自己下首,两人紧紧挨着,那茶团要打着戚柒,就要从他眼前掠过去,眼前略过去的东西他却毫无所觉,可见其速何等迅疾!他虽然年纪小,但跟着叶泺的时间也不断,哪怕武功不怎么样,至少眼力还是有一些。眼前这老者腿上有疾,瘦骨如柴,动作慢条斯理,连一双眼睛也是混混沌沌,丝毫看不出半点武林高手的意思,却偏生将一团轻飘飘的茶团弹得又快又准。这样一个人,当真未曾看出自己方才快睡着了?
尹小栖赶紧坐直了腰,生怕下一只茶团就该往自己弹过来了。
两个年轻人的小动作曲叔自然是看在眼里,却只当做没看见,双手端起自己那盏茶,细细吹了吹:“今日老夫请小友来此处,也只是做个东道,当真要见小友的,却不是老夫,而是这两位天策府的将军。”曲叔往右边一瞟,“两位将军说,他们与你师父有过交情,小友可认得?”
尹小栖终于凝神,抬头往自己对面看去。
这两位坐在这破旧阁楼里铠甲鲜明的将军自然是显眼得很,尹小栖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两人。这两人,他跟着叶泺的时候也都见过,听师父说,那位坐在上首的女将军姓温,名惠卿,听起来温柔如水的名字,平时行事也温和亲切,仿佛大户人家里贤惠端庄的正室夫人,但在战场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那杆长枪与一般人用的不同,略轻也略长,枪上缀了一律红缨,在她手中舞起来,如骤雨乱红。那位坐在下首的年轻将军姓李名朔,虽然年纪轻轻,战功上欠了一些,但却似乎也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好手了。
他年纪太小,师父又下落不明,他虽不明就里,但那晚从许,田两人对话中也听得出师父情况不妙,不由得愈发惶惑,只是要撑着一张脸,不肯被人小看了师门。如今看到师父故交,心中难免一阵酸软,话还没说,眼眶子已经红了一圈。
那女将军温惠卿见状微微一笑,偏头道:“小栖,我上次见着你,似乎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你已经长大了这许多,我心里真是高兴得很。”
她一个领兵的女将军,想必阵前叱骂的时候也是威风得很,但她温柔的时候,却也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光是这一句话,尹小栖绷了半天的面子便几乎要绷不住了,差一点就要哭出来,然而他还没哼出声来,曲叔苍老的声音已经咳了一声,成功地把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然后老先生老神在在地把茶盏缓缓一放,撩起眼皮子道:“温将军,莫要总提旧事,你们来是想要问这位小友三个问题,你若是不好问,那便由老夫代劳了。”
他说完这句话,分毫时间也不给温惠卿,只转过头来对着尹小栖道:“第一个问题,你跟在你师父身边,可见过她和胡人,或者是来历不明,鬼鬼祟祟的人有过往来?第二个问题,你师父可有提过什么宝藏,秘籍之类珍宝的事情?第三个问题,你师父现在是去办一件大事,你可见过她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他那张被残疾和岁月磨得已不剩多少血肉的脸上本来的温文儒雅随着三个问题一个个的提出渐渐褪去,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疾言厉色,阁楼里本就黯淡的影子投在他阴阴沉沉地一张脸上,竟然有些凄厉可怖。
尹小栖被惊得微微张开嘴,几乎都忘了说话,却还记得摇头。
曲叔脸上的厉色褪去,却仍旧是一脸的沉郁,沉声道:“你是说,你师父没有和古怪的人有过往来,也没有提过什么宝藏,更没有透露给谁她要去做什么?”
尹小栖隐约觉得这三个问题对自己师父一点好处也没有,听到曲叔这么说,连忙点头。
曲叔闻言,仍旧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冷冷道:“但你可知道,如今江湖上凡是有些手段的侠客,几乎在一夜之间,都已经知道了龙门一带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有不世出的宝藏,这些人现在呼朋唤友,自以为隐秘地往龙门赶去,这么多人,为了争夺同一个东西,赶往同一个地方,若是撞在一起,你说会是怎样的情景?”
尹小栖手脚一片冰冷,被屋子里压抑的气氛摁得差点要透不过气来。他惶惑地抬起眼,看着屋里那三个大人的表情,然而却只看到了一种凝滞的沉默,扎进他眼里,好像一大块冰冷的铁,压在他胸口上,压得他几乎要躺下去。
那天策小将李朔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垂下眼道:“已经不用想了,这些人撞在一起,互相残杀,越接近龙门,死的人就越多,光是这两天,我们知道的,就已经死了十几个人,都是中原武林的好手,这还是在路上,若等他们到了龙门。”他抬起头,怒声道:“龙门!势力纷乱,无人管束,他们厮杀起来,便要更加无所顾忌了!”
田璠顶着湿淋淋的头发推开屋门的时候,许毅已经滚在床上扯着被子睡得缠绵不醒了,他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走上前去提起灯罩,把小几上的油灯罩了进去,屋里顿时暗成了一片昏黄。田璠轻手轻脚地从包袱里翻出针线,凑到油灯边上,借着幽暗的灯光把手中的衣服补了几针,然而灯光实在太暗,他穿了几针,眼睛就有些酸痛,只好停下手,坐了一会儿。
屋子里有一股浓重的劣质伤药的味道,颇有些刺鼻。田璠带的伤药是他家里几代府医兢兢业业给他们家这些世代戎马的主子研制出来的,效果极佳不说,而且清凉好闻,涂在伤口上也不刺人。但许毅偏生不肯用田璠的伤药,他自己随身所带伤药虽然见效得快,但实在是比不上田璠这官家子弟带来的药精细,味道难闻,涂在伤口上也难免痛得人呲牙咧嘴。雷火弹炸出来的伤口又多又疼,一番折腾下来,哪怕是许毅这样的硬骨头也累得够呛,只清洗了伤口上完药之后便裹着一身臭汗睡了个死沉,连田璠折腾来折腾去地洗了个澡都没发现。
田璠坐在灯下,摊在膝盖上的衣服到处都是口子,早间一战,他们受伤不轻,身上的衣服更是惨不忍睹,这唐忠与柳惊草都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虽然田璠自知以他二人功力,斗过这两人不在话下,但即便要赢,也一定赢得不会轻松。
无缘无故,这柳惊草为何一定要向他二人挑衅?即便虎郎君从来以一手刚猛刀法横冲直撞,也不该如此不小心,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个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唐忠,岂不是更该低调行事?他自知武功尚未练到可以收放自如的地步,更没有刻意隐藏实力,到底是什么驱使柳惊草不顾一切,一定要对上这么两个硬点子?
他正想着,忽然窗子上扑棱棱地响了起来,田璠只一愣,立刻站起来把窗子支起一条缝,便见一直浑身黑色的鸽子猛地撞了进来,田璠略一侧身,把它让进屋来,立刻合上窗,转过头,便见那只鸽子已经安安静静地立在小几上,侧着头,拿一只绿豆似的小眼睛瞧着他。
这是天策府的信鸽,白天用白鸽,晚上便用这种黑鸽子,不露行迹。
田璠走上前去,半跪着把那鸽子引到手上,接下它腿上纸卷,展开来看。小小的纸卷上写不了多少字,灯光下一目了然:“事已露,死者众,速追,恐有后计。”
田璠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纸卷,此刻压在他手里,却偏生好像重逾千斤。
而且还不止压在他手里。
他知道,自己出发前的那些猜测,如今到底还是成了真。
边上忽然悉悉索索响了一阵,田璠转过头去,却正好对上许毅一双黑亮的眼睛,那人正侧着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好像根本就没睡着过。
田璠见了,也只好笑了笑道:“许兄醒了。”
许毅扫了一眼那训练有素,还乖乖立在桌上简直静若处子的黑鸽子,冷冷道:“你这只肥鸽子在窗子上扑腾得那么凶,我若还不醒,那一定就是个死人。”
田璠腹诽道:“我进进出出洗了个澡你都没醒,那一定不仅是个死人,想必还是一具死了几千年的老僵尸。”自然这话他他也只敢在心里说一说,面上却只是微微笑道:“打扰许兄了。”一边看着这人冷冰冰的眉眼,却又暗自感叹自己连只鸽子都不如,至少鸽子来了,许大爷还肯纡尊降贵地醒上那么一会儿。
许毅却已经推开被子坐起了身来,看着那鸽子道:“有什么消息?”
田璠把手中的纸卷递上去,一边解释道:“叶泺失踪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漏出去了,现在江湖上好像人人都知道她在找什么宝物,全都争先恐后地往龙门赶。”
许毅看了一眼那纸卷,鼻子里哼出一声极为鄙夷的冷笑道:“贪心不足。”
田璠咳嗽一声,深深觉得此人抓错了重点,开口道:“这件事牵扯太广,若是任由如此下去,只怕中原武林,又将面对一场浩劫。”
许毅挑起眉毛,扫了他一眼道:“你当如何?”
田璠顿了顿,才开口道:“这一次,恐怕叶泺这件事情做得不太妥当。”
许毅并不说话,只冷笑着看他,好像把他话里话外没说出来的那些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田璠被他盯得心口猛地一跳,接着却又平静下来,面上仍旧带着惯常的笑,只任由他看着。
屋子里很是沉默了许久,许毅才敛回目光,低声道:“今日那柳惊草是用刀在我的棍子上劈了一记之后,才认出来我是谁。”
许毅的短棍看似和许多普通丐帮弟子一样,不过是君山青竹制成的竹棍,实际上此物似金似玉,触手温润,刀斩不断,早已是江湖上成名的神兵。柳惊草用虎啸刀斩在这棍子上,自然试出深浅。
而许毅说出这件事,里面的问题,和田璠之前所想的其实也就是一个——到底是什么,让柳惊草敢向两个不知深浅的硬点子动手?是他背后还有靠山?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他连拼命都在所不惜?
也许兼而有之,但这件事情,加上这一封信,实在已经足够他们大胆地做出一个猜测。中原大批武林豪杰,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可能都在被卷入以龙门荒漠为中心的这个巨大漩涡里,这些人在漩涡里互相碰撞,乱象丛生,危机重重。
而这件事的开始,好像正是叶泺。
“一个人如果已经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无论他想做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变成一件大事,因为他站在那里,一举一动都难免被人盯得清清楚楚。以叶泺的财富和声望,她倒确实是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田璠忽然开口道。
许毅不置可否,只捻起那张小小的纸条,送到田璠面前,看着那人把那条出自天策府的消息接过去,递到油灯上烧成了一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