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卖身葬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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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扬扬的雪花，飘飘摇摇，荡进这纷纷扬扬的夜。本是漆黑的天，下着下着竟变得灰白。地面更是白皑皑的，夜晚七八点钟，却还有白昼的幻觉。马车粼粼地驶过繁华的街巷，闹市和小巷。雪花荡进贵人车窗的缝隙，穿过穷人破窗上的破洞，钻进孩子们掌心朝上的指缝中，犹如不可捉摸的精灵，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纯洁，自己的寒冷，一古脑洒给这座繁华似锦的大明京都。
风呜呜地吹过，不时掀开贵人车窗上配着玉饰的珠帘，拂开那镶着兔毛的帘卷，里面探出一张肤若凝脂，却冷若冰霜的脸。
“小姐，好几年没见下这么大雪了，这雪下得可真好看。”宽敞的车厢中靠窗坐的是一位千金小姐模样的年轻女子，正支着头干脆撩开帘子看雪。说话的是坐在她旁边的婢女打扮的丫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直转，神情极为灵动。
“胡说，看我撕你。前几年不照样年年下雪么？”马车上刻着金光闪闪的一个戴字，在雪光的映衬下越发亮得晃眼。这马车中的小姐正是当朝一品重臣戴思聪戴大人的千金，戴爱怜。从她父亲给她取的这个名字，也能看出她是多么的备受宠爱。
“前几年也是下，但却不如今年的大啊，积雪次日就消融了，太没劲了。哪有这么团子大的雪花？”婢女名唤清秋，在小姐的娇宠下说起话来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小姐还教她断文识字，越发的鬼精灵，嘴皮快，主意多。
“咦，马车怎么往这偏僻处钻进来了，怎不往那条大道上走？”清秋奇怪道。
前面领路的是父亲大人的车马，戴小姐不假思索道：“你这妮子笨起来的时候比牛还笨，刚那条大道要路过当朝太傅张大人的府邸大门，我父亲自然不会这么傻，犯得着招摇到他大门口去。”
爱怜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与太傅张大人例来政见不和，平时往来也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此次出差返京，便避开太傅正门而走了他家后门，却再无可避，因他家实在太大，要完全绕过去也不太可能。
“咦，小姐，你快看，那儿有两个雪人！”
果然，顺着清秋所指，前方不远处果真好似堆着两个雪人，但有有些怪，没见过雪人堆成这样的。马车渐渐近了，那围墙处是个后门，正是张家后门，常年挂着红灯笼，灯光下一看，竟不是雪人，而是两个真人！
巷子小，天色又黑，马车放慢了速度，两个被雪裹成一团的人，脸庞在灯光下渐亮：是两个非常年轻的女子，二人跟照镜子似的相像，轮廓分明的脸上是眉目如画。一瞬间戴爱怜有点儿晃神。心中暗道，自认自幼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也未曾见过美得这么惊心动魄的姐妹俩。
马车粼粼地掠过二人张望着自己的双眸。
“清秋，你叫马车停一下。”
风雪夜，雪纷飞。官宦家的小姐的马车停了下来，马车上走下来的小姐红衣似血，贵气逼人，照得整个僻静的小巷瞬间变了颜色。她身形修长，面白唇红，双目流光，竟也是一位绝色佳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银狐皮袄，葱绿袄裤的小姑娘想是小姐的婢女，手里捧着一团白雪似的蓬蓬的物件。
“卖身葬母……”戴小姐端详着两支竹杠支起来的横幅，几个触目的浓墨大字在风中摇摆，每次竹杠几欲倒下去，两个女子便伸手出来扶住，那裸露在外的手已经冻得惨红。地上停放着一个人，大约是用席子裹着，虽然二人时常将雪拂开，但是依然深埋雪中，看不出个究竟。
两个女孩子年纪很轻，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紧紧盯着来人，长睫毛上结着冰霜，一颤一颤的像两只雪蛾在扑楞。
“小姐，请买下我们吧，我们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肯做……”看起来略微年长一点儿的女孩子开口央求道，声音神态极为可怜。
“唉，真是可怜。但是小姐，老爷最近才解开您的禁足令，还在风头上，如果您买下她们，他又要起疑心，说不定根本就是直接打出去……”清秋轻轻拉了拉小姐的披风，劝道。
“清秋，把白狐披风给她们披上。”戴小姐轻轻为她们拂去头顶上厚厚的一团雪，纷纷落落地掉在地上。清秋应声走向前，将手中柔软蓬松的白狐披风为二人披上。
“小姐……”女孩还要央求，一只戴着狐皮手套的手抚上了她冰凉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如霜，我妹妹叫白如雪。母亲白氏。”
“多大了？”
“我十六，妹妹十五。母亲三十一。”
戴小姐不禁嘴角一弯有点想笑她的憨傻，又觉得她可爱可怜。她们的母亲三十一岁便死了，想是遭遇了什么不幸或是意外。
“可是遇到什么不幸？”
“我，我，母亲……”白如霜急于表达，却越慌越乱，涨红了脸。她的妹妹白如雪便接上话来说道：
“蒙小姐垂怜，我俩本是京城一品大员，当今太傅张义之庶女，母亲白氏原本出身青楼，张家嫌弃我母亲出生低贱，连偏房都不肯收，只胡乱在张府中给我们母女三人一个屋子住着，形同奴婢。母亲原指望着为张义生个儿子，母凭子贵后能在张府中有个小小的位置，但是好不容易怀上第三胎的时候，被大房偷偷下了打胎药流产，从此不能再生育。母亲为了我们姐妹俩苦苦支撑，终难敌那张家欺辱过甚，身体一天差似一天，今日病故，张家就将我们赶出家门，也不许我们姐妹姓张，也不安葬母亲，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我二人身无分文，实在没法，只得在此卖身葬母。”
白如雪目光笃定，有远超自身年龄的早熟，说话也极有条理，令人惊讶。
“竟有如此之事……”戴小姐听了唏嘘不已。
“我见小姐是个善心人，便如实交代，望小姐切勿为我二人鸣不平，否则以张家之势，我二人死无葬身之地自不必说，还会连累了小姐。”
戴小姐点头，心中赞叹这白如雪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思缜密，而那白如霜，却是一派纯真未经世故模样，又都有倾城之貌，对照之下，越觉得二人可爱可怜，有买下她们之意。
“如霜，如雪。这风雪之夜，可真是苦。我有心买下你们，可是……”戴小姐一双黛眉紧锁，正在踌躇，前面飞跑来一个褐色衣帽的家丁，一脸张惶，气喘吁吁。
“小姐，老爷在问，让你快点赶上，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小姐，你快点儿上马车吧。”
戴小姐听了，只得令清秋匆匆放下些银子，匆匆返回马车。车夫猛地甩了个鞭花，枣红马儿仰脖一嘶，喷出一口白气，即刻奋蹄。戴小姐撩开帘子匆匆一瞥，见二人犹痴痴望着自己，将脸别过去不忍再看，只对清秋道：“若不援助，恐怕人得冻死，等半夜人睡了，偷偷溜出来给她们先送些衣物银子，或是领她们先在客栈住下再说吧。”清秋应喏。
戴小姐随父亲回到府中，母亲弟弟等人早已备好酒宴为他们接风。戴思聪此番奉旨出京月余，算是圆满完成皇命，宴席间一家人都高兴不已，唯有长女戴爱怜神色不甚明朗，偶尔说话间还有些走神。众人只当她旅途劳顿疲惫，也不以为意。她心中记挂着风雪中那两位白姑娘，好容易等到宴席散了，父亲又找她训话，无非还是劝她及早嫁人那一套，只得打起精神来敷衍过去。
“爱怜，你知道为父疼你的心，甚至超过了疼你弟弟。什么都由得你，依着你。婚姻大事本来都是依从父母之言就可以了，可你的婚姻父亲却同意让你自己选择愿意与否，你说，为父疼不疼你。”
戴思聪戴着一副玳瑁眼睛儿，是与他交往甚密的意大利洋人利玛窦送的。穿着灰狐皮袄，腰板儿笔直坐在那里。他倒不是个老古董，万历年间东西方文化交流频繁，那大胡子利玛窦也在朝中为官，戴思聪便是倡导开放、革新的一派，与那守旧的张义势如水火。在家教上他也是不拘一格，将女儿当男儿一般教养，甚至，由于他这个女儿聪颖好学，在学识才情上，已经远胜儿子。
可凭他一人之力，也改变不了时代。改变不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另外，他也并不是站在全体女人的角度考虑这些，他只不过就是独宠自己的女儿而已。可女儿有了知识有了思想，却不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任来访的媒人踏破了门槛，无数的王公子弟贵公子才貌双全的，她却一个都看不上眼。眼看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戴思聪越来越焦急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卖身葬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