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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不归路 ...

  •   “那个人也不是韩家人。”
      突兀一言打破房内沉寂,沈麟风顿时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
      话落却见薛然纬一脸古怪看着他,“你以为这一年多我都在做什么?”
      当然是借酒消愁,醉生梦死……沈麟风错愕之后心头明朗,原来薛然纬早在那时便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此事。
      “那个人会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薛然纬摇头,沈麟风却从对方神色中看出一丝端倪。
      “你想到什么?”
      “从表面上看韩家是受益者,可是树大招风的道理你那几位舅舅不会不明白。薛曹两家被灭,与他们而言实际是弊多於利。”薛然纬慢慢道。
      “这么说来韩家的可能性也不大……”沈麟风不禁喃喃自语。
      薛然纬沉默未言,就在沈麟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却听道,“这是一盘棋,有人将京都所有人都当做是棋子操纵。因此无论那人是谁,受益者都只有一个,就是隐藏在幕后的弈棋人。”
      沈麟风诧异又惊惧的望过去时,他却笑了笑,将厚沓名册重重阖上,轻声道,“他是陛下的人。”
      “你仍旧是想……”说到这,沈麟风欲言又止,薛然纬却自觉将话头接过,“嗯,仍旧是想与陛下为敌。”
      沈麟风大惊,连忙走到门窗处左右巡视一番,而后将其死死关上。等他忙完这些,却见薛然纬一脸平静坐在原处,甚至还摸出枚青翠的碧果凑到嘴边,就要咬下。
      沈麟风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
      “咔擦。”薛然纬啃着碧果含混道,“殿下不觉得很刺激吗?身为一颗小小的棋子却妄图影响棋手的布局。”
      “胡闹!”沈麟风低斥声中难掩担忧。
      薛然纬慢慢嚼着果子,冷不丁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什么?”
      “殿下既不是长子,也不是陛下钦定的继承人,若想有朝一日位登九五,那么敌人不是太子更不是其他人,而是陛下。”薛然纬笑了笑,又道,“陛下是掌控欲望极强的人,他不死,殿下纵然与太子争一辈子也是惘然。”
      这回轮到沈麟风变得沉默,薛然纬啃完果子擦着手,又接着道,“当然,如今羽翼未丰就要与陛下作对,也不过是自寻死路。”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麟风忍不住想要暴躁的拍桌子,他简直恨透了对方这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藏着掖着的模样。
      就在此时薛然纬撑着桌案陡然站起身,目光雪亮逼得沈麟风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可他声音却依旧不紧不慢,温文舒朗,“我想知道殿下对那个位置的执着究竟有多少。”
      沈麟风一愣,随即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事关今后,不能马虎。若是殿下只是想争一口气与太子闹着玩,有很多人都不必死。可你若是真心想要那个位置,就要做好准备了。”薛然纬语调转沉,道,“棋局一旦开始,谁也不能抽身而退。”
      前人一反常态的认真慎重,让沈麟风感觉十分陌生。他怔了许久,忽然道,“其实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从前皇后喂我吃梅花糕时的情境,那股暖意我从来没有在母妃那里感受过。”
      莫名其妙一言后,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七年来你变了,我也变了,你可以为了报仇与厌恶之人虚与委蛇,我也可以为了前程利益去谋害无辜之人。然而这些却远远不够……他们总是能变得比我们快。”
      薛然纬眼露不忍,想要说什么却被沈麟风抬手制止,“我不可能总是这样,让你替我遮风避雨,自己却置身事外。”
      他此刻背光而立,隽秀五官被阴影笼罩,只能看清幽黑眼波中宁静压抑。修长手掌虚按桌面,指尖战栗,声音空旷飘渺仿佛来自天外,“然纬……其实棋局早就开始了。”
      “周岁未满,兄长就对尚在襁褓中的我下毒。幼时不爱念书,偷偷溜出学堂玩耍,回来时却看到小侍女被杖毙的尸首。年岁渐长不思进取,十二岁那年光天化日皇城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行刺。没死,没残,却被刺了足足十二剑,最深的一剑离心口只差半寸。生不如死卧病半年,人走茶凉受尽欺凌,奶娘更是为了照顾我油尽灯枯,劳累而死。”
      “从那以后我什么都要,什么都争,暗地里更是千方百计与兄长作对,反而再也没有失去任何人。”
      说到这,桌上空握的拳头猛然攥紧,指尖惨白,沈麟风咬牙哽咽道,“我就是个夺储的工具啊。”
      对面人沉默不语,气氛凝滞,沈麟风却渐渐冷静下来,淡道,“总有人逼我面对自己试金石的身份,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我选择的余地。然纬,我对那个位置的执着早已超出了你的想象,因为……那是我能够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不等前人答话,他自顾自又道,“这是条看不到尽头不归路,已经有太多的无辜人受到牵连,而我却不能放手,否则要置那些被伤害的人们于何地。他们的牺牲不能毫无价值,若是连我都忘了……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说到这他轻吸一口气,展颜笑道,“我早已是退无可退,你却不同……”
      “殿下想要皇位,而我想要报仇,”薛然纬募然出声打断,对方骤然亮起的目光中,他微微一笑,朗声道,“既然目的利益相同,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拆伙干。”
      此刻前人眼底沈麟风看不到一丝惧怕、畏缩,只有深不见底的如春笑意。他心头一热,提拳轻轻撞了前人右肩,“好兄弟。”

      不欲再谈此事,他遂将话头转回,“既然你想瞒我,先生也同意,我可以不问,但你必须告诉我,先生此去是否会有危险?”
      “危险?”薛然纬嘿嘿嘲了两声,摇头叹道,“殿下未免太小看青先生了。”
      沈麟风目露疑惑,他却故作神秘,“青先生可是个内家高手,化境知道吗?”
      沈麟风摇头,薛然纬哦了一声,“也对,武林中事说了殿下也不懂,反正以青先生的身手,就算没了腿打十个八个殿下也、哎,哎哟,疼!”
      几声惨叫过后,薛然纬揉着通红的耳尖,低声抱怨,“堂堂二皇子呢,怎么就喜欢揪人耳朵……”
      这牢骚沈麟风听得清楚,却殊无窘迫,坦然道,“你向来皮厚不怕打,若连这寸软之地也不能碰,我还怎么治你?”
      他正笑着,脸色忽变,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前人。薛然纬虽然整日嘻嘻哈哈,却是公私分明,鲜来会在谈正事时插科打诨。他眼下言语反常,肯定又想瞒他什么。难道先生……想到这里,沈麟风不由心急如焚,目光更是变得比刀子还利。
      薛然纬暗道不好,这家伙如今怎么精的跟猫似了一点而不好糊弄。他连连摆手,“别这么看着我,青先生真的没事。”
      沈麟风神色一松,却仍是哼道,“为什么又想哄我?”
      薛然纬轻咳两声,却依旧言语含糊。
      沈麟风见到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忍不住指着他鼻子道,“说!”
      薛然纬小心翼翼将那根手指拨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见前人眉角青筋乱跳,他忙道,“我怀疑青先生。”
      沈麟风一怔,沉吟片刻方道,“为什么?”
      “来历身份不明不白。”
      “那又如何?”
      “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薛然纬语含深意。
      前人沉默不语,却不妨碍他接着说,“青先生的过往我们丝毫不知,殿下难道就不奇怪,他的治国之道,他的武功究竟从何学来?还有他的腿,又是被何人所断?”
      沈麟风身躯微僵,慢慢走回书桌前,沉吟许久却是问道,“然纬,你觉得眼下什么是我最欠缺的?”
      这话问的突兀,薛然纬一时也琢磨不透,依实道,“不择手段。如今皇城局势已成僵局,殿下唯有无所不用其极,才能将这外壳撕开夺出一线生机。”
      沈麟风提起狼毫,细细沾染墨汁,笑道,“六年前,先生也是这样说。”他说话时手腕徐动,空白宣纸上,几道墨痕顿时跃现而出。
      “我与他初次见面时,没有谄媚巴结,更没有胆怯懦弱,只有不卑不亢的陈述。我当时就觉得奇了怪了,一个落魄的瘸子在本皇子面前还想玩这套假清高的把戏,言语不和便要恶意刁难,却没料到被他轻描淡写给打发了。”
      沉默数息,沈麟风提笔续绘,动作行云流水般毫无停顿。此时此刻在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多年前的那幕,京都郊外惊鸿一瞥。垂柳依依,金池波澜,青年书生倚亭而坐,形容落魄却难掩衣襟迎风,潇洒飘然的名士风采。
      停顿少许,他又接着笑道,“后来我发现他好像有点真本事,就想请他做我的幕僚,谁料竟被他一口回绝。那时我年轻气盛心想还治不了你个瘸子,二话不说就招呼人将他连人带椅抬回府邸。原本防着他玩些宁死不屈的把戏,谁想他好吃好住,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甚至每日还要仆人推他出门散心。我若有事请教,他也从不拒绝,可无论好说歹说就是不肯作我幕僚。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加倍的对他好。”
      他说话时却见薛然纬嘴角噙笑,怪道,“你笑什么?”
      “我笑殿下口说没法子,却用了最好的方法。”薛然纬笑着道,“青先生是个看重恩情的人,你若投之以桃,他必报之以李。原本你们之间有来有往,他问心无愧,可长此以往,他若有日发现所作所为无法回报殿下之恩时,便唯有……以身相许了。”
      话至末他本性复发,挤眉弄眼促狭作怪。
      沈麟风忙呸呸两声,“明明是我以诚心感动先生,到你嘴里怎么变得这么古怪。”他微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他有秘密,可是谁没有自己的秘密?我信任你,却也同样信任他。”
      原以为掏心掏肺一番话能将薛然纬疑惑打消,却不料他依旧是沉默以对,沈麟风有点气,语调略高,“况且你也说了,先生向来重情重义,真不知道你发什么疯非要怀疑他……”
      “就是青先生太看重恩情,我才不得不防,”薛然纬轻叹一声,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他所学论策处事之道应是师传太傅。”
      闻言沈麟风疑大于惊,“你怎么知道?”
      薛然纬却是闭口不答,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沈麟风气极差点要将笔丢到他脸上。
      他埋头盯案,顾自生了会闷气,忽然听到纸页翻动的声音,抬头一看薛然纬竟在那优哉游哉看起书来。
      若是他在做正事倒也无妨,可沈麟风看得清楚,那卷书册插画古怪稀奇,分明是随手在路边摊买来的杂言绘本。
      沈麟风顿时只觉得好像有一扎枯草堵在喉间,又痒又闷,却是无可奈何。不过他也知道薛然纬作出这般姿态自是有其用意,遂强迫自己冷静,细细回想方才薛然纬所言,终于琢磨出点什么。
      “你觉得……他有可能是东宫的人?”沈麟风脸色铁青,沉声道。
      薛然纬瞧他神情,笑笑道,“别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只是猜测罢了。”
      “先生是太傅门生,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
      闻言沈麟风脸色更是难看,语调略沉,“他在哪?”
      薛然纬道,“找到他,殿下要做什么?”
      “自然是问个明白!”沈麟风脱口道。
      “所以我才不愿将此事告知殿下。”薛然纬叹道,“问完之后呢?青先生若不是东宫之人,恐怕会弄巧成拙,心生嫌隙,殿下日后要如何与他相处?可他若真是东宫之人,殿下更是什么也问不出,反倒会打草惊蛇。”
      沈麟风怒不可遏,“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等。”薛然纬不慌不忙,笑道,“此番我将青先生支开,明面上是为殿下扫平日后障碍,却也是给他一个机会。”
      沈麟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重提墨笔,继续在纸间描绘些什么。
      薛然纬瞧他神色,悠悠道,“其实此事殿下不必介怀,青先生明知这出戏唱的是请君入翁,却依旧去了,可见殿下在他心目中并非仅仅只是个偿还恩情的过客。况且殿下素日待先生不薄,我想他会做出令殿下满意的决定。”
      “我从未怀疑过他。相识六年,我又何曾将他当作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沈麟风深深看了薛然纬一眼,一字字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薛然纬心头苦笑,暗道,这种紧要关头还要玩你信我我信你的知遇戏码,也不知道该骂你,还是该夸你……
      就在此时忽来两声叩门轻响,落到薛然纬耳中无疑是天外玄音般美妙,他忙眼神示意眼前这个家伙正事为重。
      殊料沈麟风不管不顾,始终狠狠盯着他,直到薛然纬无奈服软讨饶,方才满意,将门外之人唤入。
      只见夏侯呈上一封信,“游苑那边探子回报,目标离开了。”
      沈麟风收笔,接过信去掉火漆,细细看了起来。
      薛然纬也走过来,可他没看信,却是将目光投向桌上墨迹未干的那副画。沈麟风虽然并没有画完,可也能看出纸间所绘乃是一方青石砚台。浓墨涂抹砚身,淡墨勾画雕纹。远远观之,砚台外观独特,好似一只笑意温和的眼。
      看到这副未完的画,薛然纬轻轻摇头。他的动作十分隐蔽,稍纵即逝,就连近在咫尺的沈麟风也没有发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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