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下的公主》画火御寒

1、宝剑下的公主

　　斐梅儿是个公主，白皙无暇的肤色来源于她端坐在王座上的父王，古老的黑发黑瞳则来源于她从神秘的东方国度一路逃难而来的母亲。其实，斐梅儿的长相不像个公主，人们的设定里公主就该有海一样的蓝眼睛，瓷一样的白皮肤，还有稻草一样的金发。大概因为平民们从来没看过《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所以他们总是说，我们的斐梅儿像个女巫。

　　到底是像女巫一样漂亮得古怪，还是邪恶得可怕，那就不得而知了。

　　国王统治着整个王国，当他愿意统治女人的时候，他就会有一大堆的儿子女儿。当这个国王野心勃勃并且好战的时候，随着疆界的扩大，他拥有了更多的女人。女人们住在他的后宫里，在仇恨或爱里为他生下了一个又一个孩子。

　　但不知道女人们运用了什么样的秘术与手段，这些孩子无一例外地都是男孩。直到遇上那个来自遥远东方的黑发女奴，国王像收获战利品一样收缴了她。她被绑在宫殿的柱子旁，皮肤的颜色是象牙白，肩膀上深深烙印着一个奇怪的方块字。远道而来的阿拉伯商人告诉国王，那是个罪字，意思是无可赦免。

　　东方女人的眼睛和头发都是深深的黑色，让她看起来有种蛊惑人心的忧郁。大臣们断定这女人是个邪恶的女巫，是魔鬼派来勾引国王的。国王征战半生，倒从没见过这样迷人的女巫。他把这女人禁锢在自己的宫殿里，直到她生出了公主斐梅儿才解开了她的锁链。

　　女人一解开锁链，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又像黑夜里走动的猫，蹑手蹑脚地失了踪迹。国王在王座上，抱着他小小的公主，皱着眉头捏小公主的脸，对大臣的言论妥协了：”大概真是个女巫。”

　　小公主穿着西式宫廷裙，却像个东方姑娘一样长大。国王为她请来东方的能工巧匠，为她建筑没来得及为她母亲建造的东方花园与长廊，为她请来穿长袍留着白胡子的老先生教她写方块字，教她说一些叽里咕噜但又奇妙悦耳的东方话。

　　小孩子的成长总是像风一样迅速，十六年过去，脱去婴儿肥的斐梅儿已经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从东方师傅那里学到了一个成语叫二八佳人，于是很毫不害臊地把这个词语运用到自己身上。东方先生觉得很是挫败，吹胡子瞪眼地训她：“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

　　斐梅儿不管这些，她在父亲的东方花园和长廊里呆了十六年，现在连折腾院子里的花都没有兴趣了。童话里王子会骑着白马跋山涉水地找到公主，然后将公主带到自己的国度，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斐梅儿时常在寝殿的阳台上撑着脑袋想，她是个公主，这文又是个童话，王子肯定很快就会来找她的。

　　但是三年过去了，连一个慕名而来的求婚者都没有，公主斐梅儿气急败坏地想，王子就是骑着白猪，这时候也应该到了。

　　国王已经开始老了，人很容易随着岁月变得柔软，以前杀伐决断的国王开始变得絮絮叨叨，似乎嫁不出去的是他而不是斐梅儿。斐梅儿被唠叨得甚至一度在神殿里祈求神赐下一只恶龙来将自己掳走，这样她当剩女的理由就十分充分了。公主的祈祷被白袍祭祀听到，白袍祭祀惊慌失措，一口咬定公主被恶魔迷惑了心神，连续三个月命人往公主寝殿里送苦艾水驱魔，倒让公主寝殿周围的花木茁壮了不少。

　　宝座上的国王积威已久，即使他渐渐年老了，王国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定。闲得蛋疼的大臣们嫁完了自己家的姑娘后，又开始替国王的女儿操心。开过几次会议的大臣们终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公主就应该等着王子来拯救，像被巫婆锁在阁楼上的莴苣公主，像被野兽抢走的贝儿公主……公主就应该陷入深深的苦难与困境里，然后才会有一个勇敢的王子，骑着白马佩着利剑，给公主带来光明和幸福。

　　为斐梅儿婚事烦恼已久的国王，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困境来为难自己唯一的女儿，王座前卖丑愉人的侏儒不怀好意地献上计策：将公主关在神殿里，对外说公主在替她那巫女出身的母亲赎罪，注定要脱去华丽衣裙，抛下宫廷富贵，在粗布麻衣和清水面包里渡过余生。

　　侏儒的阴谋得逞了，他终于以自己的方式报复了曾经羞辱过自己的公主。斐梅儿脱去了重重叠叠的衣裙，在父亲的命令下披上了来自神殿的粗布麻衣。白袍祭祀很是欣慰，说自己会为公主熬制更多的苦艾水，让公主能够更加健康地为母亲赎罪。

　　神殿的生活很是枯燥无味，白袍祭祀虽然年轻，却早已经在遮天蔽日的经文里忘掉了性别的概念。他指示公主挑水，拖地，洗衣，擦拭神台，甚至为脱了色的墙壁上漆，他忘记了她是个公主，甚至还是个女人。

　　日子一久，神殿里的公主便成为了整个王国最神秘的人物。当来自远方的外乡人开始打听关于这个王国的一切时，最先听到的总是斐梅儿公主的故事，人们是这样说的：

　　“斐梅儿公主的母亲是个女巫，女巫的魔力到了公主身上还没有消散。公主长着漆黑的眼睛和头发，漂亮得接近邪恶的地步。我们英明的国王无奈之下只能将公主锁进神殿，希望在漫长的幽闭生活中公主能够赎清所有的罪孽。”

　　外乡人听完这故事惊叹不已，于是公主斐梅儿的故事随着一艘艘远航的轮船和一辆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流传到各地。人们在香料商人的嘴里听到了远方公主的故事，一时间斐梅儿三个字就像商人出售的香料一样滋味馥郁而成分复杂。不忌惮罪孽的王子骑着高大的白马，佩着锋利的剑，在倾倒于故事中公主的美貌的一刻就离开家乡，跋山涉水地要去拯救神殿里受困的公主。

　　没有了帮忙倒掉苦艾水的侍女后，喝多了苦艾水的斐梅儿开始散发出一种苦艾水的气味。她站在神殿的石柱旁，就像一枝静止了的苦艾草。白袍祭祀在落日走到西山的时候叫她去做饭，公主拍拍脚下大狗的头示意它不要跟着，黑色的大狗闻惯了苦艾草的气味，变得格外驯服听话。

　　神殿少有人踏足，神殿外除了一条隐秘的小道以外，几乎到处遍布着荆棘和毒蛇。第一波远道而来拯救公主的王子失败了，有的沉睡在荆棘深处，有的在毒蛇之吻下侥幸捡得一条命，便到处传述神殿的可怕和公主的可怜。但世界上总有更加胆大的王子，他们骑着更高大的白马，佩着更锋利的宝剑，带着更大的热忱一一到来。

　　终于在一个深深的雪夜，神殿的大门被打开，古老的石门缓慢而痛苦地划过斑驳的地板，那声音就像一个饱受疾病折磨的老人喉咙深处的嘶哑声。穿着粗布麻衣的公主散着头发，像一个神色苍白的亡灵，点亮的烛台照亮了她脚下的一小片，黑色的巨犬伏在她脚下，发出警惕的咕噜声震慑来人。

　　年轻的王子牵着他的白马缓缓走来，腰间的宝剑上还佩着沾有毒蛇鲜血的宝剑。他从阴影深处一点点显现出来，斗篷上落了几许雪色，仿佛外面那个冷凝又让人无法抗拒的沉沉雪夜。斐梅儿终于看清了王子，金色的头发，深蓝的眼睛，微微弯起的嘴唇，是个超过合格线太多的王子。
　　王子似乎微笑了一下，斐梅儿还没从那笑容里隐约的温柔里回味过来，王子的宝剑就架上了她的脖子，那上面沾过毒蛇的鲜血，散发出让人无法容忍的腥气来。

　　他隔着一尺剑锋问她：“你们把可怜的公主关哪里了？”

　　斐梅儿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风雪气息，淅淅沥沥地顺着肩头落在地上，落进她眼里。这是她等待了太久的王子，在一个隆重的雪夜里，敲开禁闭已久的神殿大门，会带她去到另一个快乐的国度。

　　剑锋离脖子更近了些，在寒冷中不能自控地颤抖的斐梅儿听到了王子的逼问：“快说！你们把公主关哪了？”

　　如果王子仔细观察，他会发现眼前的女人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链子，链坠是一个小巧的宝石，上面刻着王室的徽章。
　　斐梅儿倒在冰冷的地上，雪花飒飒地飘了进来，似乎在这片冰冷里她的疼痛缓解了一点。她在满地雪光里望见了自己的眉眼，依旧是黑眸黑发，但是常年的劳作让她的肤色暗黄，皱纹遍布。
　　她是斐梅儿，却不是他要的公主。

　　王子收回刚刚饮血的宝剑，从这个倒在地上一脸惊讶的老女人尸体上跨了过去。

　　他走向神殿深处，继续寻找传说中幽闭在此的美丽公主。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