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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昔年怨。】 ...


  •   【昔年怨。】
      一。
      “萧湘,萧湘……”

      母亲的声音就像是从最幽深黑暗的地方传来的一般,那么的幽远深长。就好像正处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恍恍惚惚间看见前方漆黑的地方蓦地投进一丝光亮,那光亮刺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清晨六点,听到母亲的呼唤,他在睡意朦胧中醒来。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嗜睡,怎么也睡不饱似的。每次被声音打扰惊醒,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般难受。

      母亲走进他房间来,没有开灯。初夏的清晨带着微微的凉意,凉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的罅隙中吹进来,轻轻的拂过人的皮肤,那凉意却像是要通过薄薄的皮肤细细的毛孔刺穿到人的心脏里面去一般。

      “萧湘,”母亲神色平静,递给他一张四四方方的触感极好的纸。他在朦朦胧胧中伸手接了,接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张面值最大的钞票。

      “萧湘,”母亲看着正在揉眼睛的他,轻声说道:“你爸爸想吃拐角处的那一家张记牛肉面,你快去给他买了来。”

      他点点头,快速的穿好衣服鞋子,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现在时间还早,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许多店面还根本就没有开门。他仰起头,甚至可以看见天上那一轮弯月正在灰蓝的天上悬挂着,还不曾落下去。

      他穿过悠长的小巷,屋檐上还有晚间凝结的露珠,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平整但却不规则的青石板上,溅起破碎的类似于浪花水花。青石板年代已久,常见不见阳光的阴暗处早已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散发着独特而潮湿的气味。

      街角的那家张记牛肉面已经开了快十年,岁数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从他记事起,那张记牛肉面就已经在那里了,那张大叔为人和善,味道正宗,每天生意都是出奇的好。

      他走近的时候张大叔还没开门,历经风雨侵蚀的铁门上已然是锈迹斑斑,大铜锁上面也满是青色的铜锈。他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望着那铜锈失神,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焦急起来。

      好在没有等太久,张大叔骑着车就来了,远远的就跟他打招呼:“萧湘,今天这么早啊?”

      他站起身来,张大叔已经骑到了跟前,他抬起刚刚一直垂下的眼睫,叫了一声张叔。

      张大叔停好车,一边开门一边问:“想吃些什么?我马上就去煮。”

      他脚尖无意识的踢着水泥地上的小石块,垂下眼,说:“是爸爸想吃牛肉面,妈妈叫我来买。打包。”

      张大叔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那好,你就在这坐着,我马上去给你做。”

      二。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直面死亡。

      送走的,正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的父亲。

      他提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牛肉面跑回家,看见的正是满院的喧哗。他呆愣了片刻,脑内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反应不过来为什么院子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的人。他不过是去买了一碗牛肉面而已。

      一瞬间福至心灵,他突然就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了。

      院子里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伴随着锣鼓喧天,道士念经的声音迤逦拉长,听在人耳里无端的让人恐惧和伤感。

      拥挤的灵堂里灯火通明,房前挂着白纸黄帛,冥币碎片和燃尽的香灰在风中飞旋,空气中都是呛人的烟火气。就算是灯火通明,也会有种阴森森的鬼气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父亲的尸体就这样大刺刺的摆在灵堂中央的木板上,还没来得及把他移到棺材里。他穿着簇新绸缎的寿衣寿鞋,面容僵硬。闭着眼,一张被折损得面目全非的脸再也不复他往日的英俊,在他印象里高大如山的父亲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体重只有过去的一半。这样的他看起来早已不复挺拔,而是显得格外的瘦小。

      他仍然记得他最后的岁月,癌症彻底的摧毁了他的生命力,只能吞咽流质食物。再后来连水都无法再吞咽下去。躺在床上的时候,癌症的疼痛让一向坚毅勇敢的父亲也不得不蜷缩起身体来抵抗,好像只有这样,那剧烈得钻心般的疼痛就会减轻一些。

      母亲头上包着白色的麻布走上前来,拉起他走到房间里去,给他换上给父亲守灵的衣服,淡然道:“去灵堂跪好,送你爸爸最后一程。”

      他脸色苍白,步子踉跄,跌跌撞撞的朝外间灵堂走去。

      此时父亲正被前来帮忙的邻居合力抬进那口看起来漆黑阴冷的棺材。他踉踉跄跄的跑上前去,只来得及看到父亲面容僵硬神色安详的脸。

      棺材盖合上的那一刹那,他再也忍不住,扑上前去大喊爸爸!爸爸!泪水汹涌而出,以可见的速度快速低落,落在冰冷的瓷砖上,溅出一滴滴晶莹的水花。

      旁边有人拼命的拉着他不让他上前扑,劝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他在父亲被棺材彻底盖住的那一刻突然明白,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以前总爱抱着他用胡子扎他面颊的男人,总爱让他骑在他身上大声欢笑的男人,就这么彻底的离开他了。彻底的,不像是以前他出远门,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他那时其实还不能深刻的体会到死亡的含义,只是那种阴森、恐怖、忧惧、蚀骨、悲痛深深的触动了他。让他知道,这个他深爱着的并且也深爱着他的男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着他笑,抱着他玩闹了。

      三。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在做噩梦,梦里的内容他有时会记不大清,但是那些梦透出的恐惧悲痛却是真实可触的。

      不止一次在深夜醒来,惧怕黑暗,整夜整夜的亮着灯,睡不着。恐惧就像是一张网把他密密麻麻的笼罩,挣不开也逃不掉。最后实在是困得不行,眼睛酸涩得难受,这才能稍微的睡一会儿。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可以这么安然镇静的送走父亲?为什么她看起来丝毫不伤心?她难道不爱父亲吗?

      或许是跟她从事的职业有关吧,母亲是一名会计,工作能力出色,习惯了用理性的思维去看待世间的一切事物。但她也读佛经,不迷信,但有信仰,不认为转世轮回是好笑或者无稽之事。父亲生病的时间很长,也许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早就想明白了很多问题。病痛不仅折磨的是父亲的身体,也许也磨尽了母亲某些深刻的感情。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一直到童年结束。

      他的童年因为父亲的过世而过早的结束了。他被逼着去思考那些深邃到连大人都没办法想明白的问题。一次次的在心里自问,却一次次的失望,因为他找不到答案。

      母亲很快很快收拾好所有不利于她生活和工作的情绪,依旧简单安静的过她的生活。按时上下班,给他做饭洗衣,给他辅导作业。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就好像他们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母亲没有再嫁,本来以她的工作以她的能力,还有她的美貌,再嫁一个好男人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母亲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父亲过世后不是没有人来做媒,都让母亲拒之了门外。

      母亲说,萧湘,你要好好学习,我只有你了。

      母亲说,你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而不是怎么样怎么样。

      母亲说,你应该上什么样的学校,应该取得什么样的成绩。

      他一直隐忍着,安静着。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起来,成绩突飞猛进,最终以每门接近满分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初中。

      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却无端的觉得伤感,觉得不满,甚至愤愤。他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更好,或者逼得更近。但他不愿意。这种不知从哪里衍生出来的莫名其妙的逆反心理,他怎么也无法反抗。母亲的话语让他感觉出了一种无端的压力,那些做媒之人带着失望的神色离开他家之时又让他觉得都是因为他,母亲才做出了这样的牺牲。母亲的牺牲必须要他来偿还,他不能对不起她。他必须要听话。可是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小兽又时不时的跳出来咆哮,让他心神不宁愤愤不平。因此他一直不能够与她亲密相处,只好一边百般顺服,一边充满叛逆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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