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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竹林 ...

  •   悉悉索索的声音令星魂从藏身之处向外窥探,皱眉凝视着林间被月光倾洒的小路——那绝不是野兔会发出的杂声。

      伴随着平稳的“滴答”、“滴答”声,漆黑的血液正从大腿的砍痕处滴落在冰冻的泥土间。星魂的手紧攥着胸前的衣物,巨痛中还有一阵寒意从胸口掌伤之处向全身蔓延。此时天气本已冷得彻骨,寒气逼人的内伤更是能将身体冻僵。虽已运功试图克制寒伤的扩散,却只将将做到将内伤延缓的地步。

      星魂暗自咬牙,自从遭到暗算就再也没见过大司命和少司命的身影。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视野中一片漆黑,情形可谓是十分的不利。

      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是幻觉,而且越来越近。一共有五人,脚步的频率极快,充斥着令人厌恶的气息。

      星魂咬牙无视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双手已在暗中聚起了气刃。这些伤还不足以让高傲的星魂向这些区区蝼蚁示弱,他冷哼一声,凌厉之光于眼底尽显——即便是付出再大代价,今日也要将这些喽啰们赶尽杀绝!

      人影逐渐逼近了,几个男子依次从黑影中走来,手持兵刃、谨慎地东张西望。为首的大汉将双袖的袖口撸至肩头,凌厉的目光审视着四周,忽地伸手示意身后的人止步。

      他的脸上缓慢地呈现出阴森的神情,眯起了眼睛,望向一处漆黑的树间。突然,瞪大了眼睛喊道:“小心!有埋伏!”

      可忠告还是晚了一步。星魂的身影从黑暗中嗖地进入视野,速度快得还未能看清他的相貌,锋利的气刃便毫无防备地从天而降。离其最近的两人连呜咽声都没有便被气刃砍断了脖颈,当机毙命。星魂屈膝着地,转手又以极快之速刺穿第三人的胸膛。

      顷刻之间林间已倒下了三具躯骸。星魂一甩气刃,忍着大腿的疼痛,踉跄地站直身体。目光凌然地扫视剩下最后的一个浑身发抖的男子和为首的大汉,后者呆呆地看着他许久,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这阴阳家的狗贼腿受伤了,不怕,快上去灭了他!”

      他说着,抡起手中的巨斧就朝星魂劈去。大汉的双臂极其有力,强大的力量跟随着斧刃劈天盖地地向星魂砍来。青光一闪,大汉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忽地喷出了口鲜血。

      星魂的气刃早已精准地刺入他的胸口。大汉睁大了一双惊悚的眼睛,直瞪着星魂冷漠轻蔑的脸孔。

      果然啊!虽然阴险狡猾,但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蚊蚁而已。星魂冷哼,藐视地抬眼去看对方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只见大汉憋了憋粗大肥肿的嘴唇,嘴巴突然张了开来,肥大的舌头下的竟是一根隐藏的细管——猛地喷出一股墨绿色的粉末!

      糟糕!星魂意识到陷阱时已经来不及躲避,被细粉撒了满目。眼前顿时一片昏暗,随之而来的是双目揪心刻骨的剧痛。这是蜀山的蛊毒!

      他捂住双眼,想要迅速撤离大汉的身边,却被后背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身后刚刚还在发抖的瘦弱男人趁这工夫将手中的弯刀刺穿了星魂的胸口,夺胸而出的刀尖被染得鲜红,血液顺着刀刃滴淌而下。身前大汉的身躯直直地向后倒去,躺落在湿漉漉的地上,再也不动了。

      握刀的那双手还在剧烈颤抖着。当他转身的时候,那人吓得赶紧放开刀柄,惊恐地向后倒退,将长长的弯刀留在星魂的身体里。星魂忍住巨痛,将双眼睁了开。除了双目剧烈的疼痛之外,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但光凭影子已经足够。伤他的男人还未能抬腿逃走,已经被随后而至的气刃刺穿了心窝。大量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唇溢出,惊恐的男人不安地大睁着双目,当软塌塌的身体终于落地之时,已经浑然没了气息。

      星魂收回了手。身子微微有些不稳,却还是强挺直了身体。赤手,紧紧握上穿透胸腔的白刃。锋利的刀刃割伤了手掌,血液顺着手指流淌而下,借着刺入身体的刀被他缓缓地推了出来。

      被撒过毒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随着寒伤和血液的流失连十指都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星魂觉得浑身麻木,只因一身伤势的痛觉支撑着他没有倒下。长刀随着拔出的动作,带着他的血落在脚边。鲜血如注地从胸口的伤口中涌了出来。

      月光下频频滴落的血液塑造出一种死寂般的宁静,星魂一人凌驾于几具尸身之上,刚刚还是血腥的战场此时也只剩下浓郁的死亡的气息。他止不住喷出口血来,捂住胸口的刀伤,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的缝隙,缓慢地淌下。

      他缓慢地向前行走,跌跌撞撞。沉重的脚印一个又一个印在雪地上,茫然摸索着向未知之处而去。星魂的身影最终隐没在森林的黑影中,只在身后遗留下一串逐渐干涸的血迹。

      盖了白雪的竹荫下有鸟儿的声音叽叽喳喳,给初月的竹林渲染上一层复苏的色彩。在乱世中,难得有这一处僻静隐蔽的地方给人训练和修养,静待东山再起的最佳时期。即使只是短暂的,但还是让人想要尽情贪婪索取此时所能够获取的一切安然与宁静。

      竹林间有个被建得雅致的农家小屋,偌大的院子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冰雪。除了偶尔见到一些人来这里巡察之外,只有一名黄衣少年正在院内舞剑,动作迅速而有力,衣襟飞舞、潇洒自若。

      少年手中的剑被舞成银色的剑影,握剑的手腕灵活轻转,身形隐藏在网状的剑气背后来去自如。他扎成一束的头发随着动作迎风招展,时不时飘开的发丝镶着张稚气的面孔。而背手站在一旁的而立之年的男子——名盛江湖的剑圣盖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少年舞动的一招一式。

      少年练了一会儿,忽听得盖聂出声道了一句:“天明。”

      旋转的剑影依附在剑身之上,剑形奇特,虽然无锋却时刻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剑气。少年停下了动作,转头,看见盖聂,开心地扬声说道:“大叔!”

      天明将手中的墨眉入鞘,快步来到盖聂的身边。冷峻男人看他时眼神都稍稍变得温情了,微微对天明一笑,平静地道,“让我看看你的百步飞剑练得怎样了。和我对练一下。”

      听到这话,天明的眼中仿佛闪过了一束光,兴奋之情在脸上展露无遗。他高兴地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开口问道:“大叔,没问题吗?我现在的百步飞剑可是练得很纯熟的哟!”说着伸出大拇指,骄傲地指了指自己。

      天明童心不减的举动难得让盖聂也欣慰起来,略带笑意地回答:“交给我吧”。他的手中握着已经用了几年的木剑——虽然没有渊虹的锋利,却早已被他运用得出神入化。天明低头看了看木剑,又看了看盖聂的脸,明显是对这个男人的保证有着难以替代的信任。他逐大摇大摆地走到十米开外,摆好了姿势。

      扎稳了马步,天明用墨眉指向盖聂所站的方向。面前的剑圣淡定从容、平静而立,周身已渐渐散发出了压迫力极强的真气。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剑法天下无双的男人,天明平复了心情,默默运功于丹田。

      经过这几年的修行,天明对前代巨子留下的内力已经稍有掌握,加上向盖聂学习的剑术也算是初露锋芒。时间磨润了他的棱角,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剑法也练得愈发纯正了。

      天明净心运气,内力像蓄势的云层一般集结得强大而浓郁起来。身体逐渐沉积不住的真气凝结而沥,如绵绵细雨,沐浴周身,等待着至关重要的一击。

      四肢急于释放的强大力量,像苏醒的卧龙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天明突然作势,墨眉脱手而出。凌然的剑气直逼面门,释放的真气将发丝和发带刮得乱舞,决定性的词语于薄唇下吐出。

      “百步飞剑!!”

      盖聂纹丝不动,任由扑面而来的气海吹乱了衣裾。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凌然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天明和墨眉之上。直到那剑气离他只有一米开外,方才见木剑轻转,剑影一掠,叮当一声接下了天明的招式。盖聂熟练地用木剑的剑刃推着墨眉之椎,手腕轻转,灵巧、不偏不倚地画了个圆润的弧线。

      天明只觉得墨眉开始被拨得偏了些,可偏移越来越大,程弧线绕了个半圆。还没反应过来,招数早已被盖聂隔开。天明扑了个空,因剑势而一时收不住招。盖聂侧身旋转,立身于天明的背后。他举起木剑,一时间像是要举剑来砍,却突然反转了手,反用剑格和剑柄在天明的肩井、哑门等几大穴位上各敲了一下。

      天明只觉得被敲的地方先是微痛,逐有麻痹之感。他一时心惊,变动稍迟、脚下不稳,“哎呀”了一声就欲扑地。却觉得被一股作力从后方拉住,身后之人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天明舞动着双臂,好一会儿才找回了平衡。

      他松了口气,转头看着盖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嘿嘿……看来还是打不过大叔啊。”

      面对他嬉笑的神情,盖聂收了木剑,眼中却全无玩笑之意。

      “天明,任何招数,无论练得多么纯熟,都会有失手的时候。”他平静地说,“就像刚才那样。重要的是不要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是要能随时能够作好失手的准备。懂得随机应变、时刻保持可能会改变一切的觉悟,才能保护好自己。”

      天明揉了揉肩颈被攻的穴位,似懂非懂地想了想,过了会儿才咧嘴傻兮兮地笑了起来:“谢谢大叔,我记住了。”

      他笑完,却缓缓皱起了眉来。刚刚被攻击过的位置渐渐痛了起来,令他“嘶”了一声。

      注意到天明的神色,盖聂回过身来。关心道,“天明,感觉还好吗?或许刚才用力过了一些,过几日或会有淤青。”

      “没事的!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嘶!”颈部突然传来一下巨痛,把天明痛得鼻歪眼斜。

      “先进屋歇息一会儿吧。”

      天明掀帘进屋,将墨眉在手中转了两圈,置于屋间的竹桌上。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肩膀,天明悠闲地向里屋的木炕走去。

      床前站个面善憨厚的青年,穿着墨家弟子常见的黑白布衣、挽着袖管,正弯腰将擦拭桌椅的抹布在木桶里浸湿。见到天明后,将抹布扔回水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哎巨子大人!剑练完了吗?”

      “休息一会儿。”天明爽朗地叹了一声,双手一拍膝盖,大大咧咧地在床上坐下。

      赵国晚冬的温度很凉,即使是烧着炉火的屋内依旧是凉飕飕的。天明将几米开外的手炉拖了过来,搓了搓手,将水汽哈进手心,置于炉火之上取暖。

      对面的青年打量着他片刻,说了声“等一下”就转身出去,回来时提了个木箱子。他将箱子放在桌上,又搬来个椅子,坐在天明面前。

      青年把木箱打开,夹层一层层地拿出来,里面净是些绷带、疗伤用的药品。

      天明的眼神随着对方的动作来回地看,笑着说,“这点小伤没事的。阿诺你不用那么麻烦。”

      “那怎么行?”被唤作阿诺的青年将所有夹层都一一摆好,目光不离桌上的药品,搓手道:“巨子啊,你可千万别小看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伤。毕竟墨家的兴亡现在都靠你了。”

      “哪有……还有你也别叫我巨子了,听着别扭死了。”天明笑着说,“还是叫天明吧。”

      他说着,伸拳头轻轻在阿诺肩上击了一下。阿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思考片刻,然后爽快地点头道:“好!以后就叫你天明。”

      他说着,一边把炉火拿近,示意天明将上衣脱掉。用手边粗略检查了下扭伤和击伤的部位,边轻微地皱眉。

      “你这伤,别看现在看不出什么来,明后天肯定会出淤青。”

      “淤青算什么?”天明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小爷我可是生得金刚之躯!别说我唬你,前几年我被阴阳家的那个坏女人甩来甩去地折腾半天,最后还不是完好无恙?”

      阿诺不答,只是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唉,少年人,就是爱折腾。”

      虽然这么说,但手下还是麻利地用药酒擦拭着伤处,把药膏涂抹在扭伤的地方。

      “嘶——”手无意间压到了痛处,天明发出一声痛呼。阿诺听了,赶忙放轻了动作。

      天明斜眼看着阿诺为自己扭伤的关节轻轻按揉和上药,托着下巴,无聊地吹了个口哨。

      他若无其事地调笑道:“看你这么能干,估计你以后的老婆应该很受用吧?”

      阿诺也笑了。“巨子说什么呢,墨家大事未完,我怎的会有心情娶妻生子?”

      “嗯,你说的对,”天明若有所思地捏住下巴,点了点头。“反秦大业固然重要,但是不代表你必须要光棍啊。你看你都二十多岁了,作为巨子,我觉得我有必要替你关心一下这个问题。”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偏偏说着貌似老成的话,阿诺笑了一会儿,即刻又恢复了凝重的神情。

      “巨子,你就不用替我们担心了。”阿诺说道,“大家都心知反秦之路坎坷,但是弟兄们都相信总有见到曙光一天。大家都相信你、相信墨家,不论我们牺牲多少都值得。”他顿了顿,又继续平静地道:“曾经的梦想就要实现了,我想,我一定能撑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天明眼中笑意递减 。他凝下表情,沉思了许久,忽然握住阿诺的手。两手并用,将他的手掌包裹起来。

      抬眼注视阿诺的双目,凝重地道:“阿诺……我不会让你们受的苦白费的。等我们赢了,就让我作主,帮你介绍个好姑娘。”

      他用故意放得沉稳的声音说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话,听上去反而有些滑稽。阿诺愣了愣,也咧嘴笑了。他将另一只手拍了拍天明的手背,半开玩笑地回答:“那我就等着了,巨子你可千万别食言啊。”

      天明看着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好,那就一言为定!”

      扭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天明穿好上衣,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从茶壶里给自己倒了碗水,一饮而尽。

      “阿诺,你先歇会儿吧。咱们烧火的木材快没了,我去外面弄点回来。”

      阿诺一边收拾着木盒,一边抬眼道:“还是让我去吧?”

      天明一摆手,爽朗的拒绝道:“没事儿,举手之劳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完,掀帘向阿诺道了个别,便拿着柴斧走出了屋去。

      正午,去山林里砍柴归来的天明背着一大捆木柴,慢慢悠悠地一人在竹林中走着,一边儿哼着小曲儿,一边抬眼去看偶尔飞过头顶的麻雀。

      小小的鸟儿在白雪密布的竹林间穿梭着,清亮的鸣声传入人的耳中,沁人心肺。晌午的阳光透着银色的雪洒落一片金黄,地上却偶尔已见到有小草新芽露头。眼中看到的是这样苏醒复燃的景象,可山外的天下却是战火连绵、民不聊生。

      自从三年前机关城被毁,墨家便踏上了绵绵不绝的逃亡之路。随着蜃楼出航、小圣贤庄被毁,子房制定在博浪沙的刺秦计划导致大铁锤的牺牲……转眼又是小高死在咸阳大殿上、雪女随之而去。这些延绵不断而来的打击令他们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面临灭亡的恐惧。

      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曾经是孤儿的天明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珍惜的一切与所爱之人渐渐流失消亡的恐惧感,是那样的强烈,让他经常难以遏止地惊慌、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就在这种时候,偏偏被他们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这片曾经属于赵国领土的山间竹林。对于正需要用来养精蓄锐、招兵买马的墨家和楚国遗军来说,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上苍为助反秦势力而给予的恩赐。

      这里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梦想中的天下——没有纷争、战火,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安宁。可这毕竟是虚幻的桃源,无论再美好,也只是凌驾于狂风骤雨中的一片小舟。只要嬴政愿意,顷刻间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以至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可天明有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那些白日梦。看着鸟儿穿梭于竹林之间,清澈的溪水在薄冰下蜿蜒流淌——这样让人难以拒绝的景色,让那些美好的想法根本难以自控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天明走路时,踏着的是墨家弟子们自己开出的小路,地上铺的断裂竹竿上有浅浅的积雪,在鞋底偶尔发出细微的挤压声。天明紧了紧衣襟,不慌不忙地走在这样的路上,眼中白雪青竹,宛如身处仙境,令他不由自主地展示出浅浅的微笑。

      可是今天这里却有什么不对劲。天明忽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眼前的几根断竹,皱起了眉。

      这几根莫名断掉的竹子,折得极其粗鲁,从枝上落下的积雪堆积了一地。天天都走这条路的天明几乎对这里的每一棵植物都十分熟悉,可这些断竹却一看就是出自人类之手。天明心下一紧,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这种预感令他果断地扔掉背上的柴火,快步奔到断竹的前面查看情况。拨开前方挡住视线的竹叶,靠近。天明拧紧了眉——

      那根断竹的粗糙断口上,呈现的是一块形状不成正圆的血迹。以天明的能力判断,那的确是血迹没错……呈深红色,还未能干得彻底。这说明流血之人此时应该还在附近。天明心道不妙,从背后的剑鞘中将墨眉抽出,对准了断竹背后的空隙。

      不知这负伤流血之人是敌是友、会对墨家造成什么样的威胁。天明思索着,轻手轻脚地拨开竹叶,看着竹林深处。咬着唇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只身进去探探。他警惕地将墨眉置于身前,循着那一丝飘散在空气里的淡淡的血腥,试图找到散发出腥气的来源。才走了几步,地上的干竹叶上就又呈现出几滴干涸程度差不多的血迹,呈一道蜿蜒的踪迹,蔓延向远处。

      如果真的有人曾在这附近打斗就不妙了。天明紧张地咽下口水,将手中的墨眉握紧,小心向前挪动。如果这里被敌人找到的话,那说明墨家的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处于危险当中。他是该迎敌?还是赶回据点报信?如果连这里都被敌人找到,那说明他们将不得不放弃这个据点,重新踏上那漫漫的逃亡之路。

      地上的血迹时浅时浓,却不间断。天明跟着踪迹走得越久,心里的紧张就多了一分。握着墨眉的手开始出汗,片刻都不敢放松警惕。眼前密集的竹海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依然隐藏在一片阴影当中,血迹周围的竹竿却大多有折断的迹象,像是被走得莽莽撞撞的人无意中压断的一般。

      当拨开最后几棵竹子的时候,来自太阳的强光令天明眯起眼睛,试图适应突然闯入视线的光线。他走入了一小片空地,鞋底踏在青草与腐朽的竹竿之上。阳光平和地倾洒在空地中心,有一人侧倒在有浅浅积雪的地上,这样的景象毫无防备地映入了天明不断颤动的眸子中。

      那人身着被血液染黑的靛蓝色深衣,不知是死是活、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当天明压下惊恐、走近看清那人的相貌时,却被惊得脸色都苍白了。

      ……星魂?!

      为什么是他?

      天明猛地捂住嘴,将惊呼咽下。星魂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沉寂在草丛里,脸颊上戾气很重的纹路仿佛能灼伤天明的双眼。这个惊吓不小,令他差点就把手中的墨眉丢到了地上。天明慌张地倒退了几步,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难以平静。

      身体反射性地想要逃跑,但刚往回跑了几部却又停了下来。天明回过头来,这张面孔令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那些被此人施术和用内力折磨的痛苦回忆,光是想到就足以让他出一身的冷汗。可这时他不能跑。天明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逃走的欲望,安静地等待呼吸平稳下来。

      星魂是秦国实力高不可测的护国法师,也是阴阳家能力数一数二的高手。方才作了各种假设的天明,却偏偏没想到此时躺在这里的会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这个不知曾冷酷地杀死过他们多少同伴的阴阳护法,此时竟重伤至此、毫无还手之力,这是平常天明做梦也想不到的情景。虽然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即使他再笨也不可能忽略一点——若是想要替墨家铲除这个祸患,没有比此时更合适的机会了!

      他咬咬牙,将墨眉举至胸前,小心翼翼地向对方走去。星魂毫无生气地躺在草丛中,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他本就苍白的脸颊此时更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薄唇泛着和皮肤一样惨白的色泽。当天明走近时,正好有一束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天明不敢大意,每一步都用足了时间来观察星魂的一举一动。当他终于走到星魂身边时已经过了很久。对方依旧一动不动,貌似真的昏迷了。天明深吸了口气,摆好了姿势,做好了将手中的兵刃直线劈落在对方脖颈上的准备。

      墨眉无锋,可并不代表它不能用来杀人。杀死这种大奸大恶之人,本就不违背侠义精神。可当天明做好了准备、正欲将星魂置于死地之时却还是犹豫了。此时即将毙命在他手下的并非什么残忍无情的阴阳家护法,而仅仅是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普通人。

      他该如何去杀死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星魂苍白的脸孔被阳光照射成暖色,睫毛在颧骨上洒落的阴影仿佛带着很少在这人身上见到的脆弱。昏迷的星魂,既没有以前那些嘲弄的冷笑,也没有当他愠怒时散发出来的恐怖戾气。安静而没有防备的星魂仿佛是另一幅光景,并不让人想要逃离,而是令人好奇地去探索——原来即使强大如斯也会经历伤亡;再冷酷无情的人,说到底也和凡人一样有着孱弱的一面。这一刻天明绝望地意识到,在面对生死的刹那,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想到这里,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挣扎了片刻,天明自暴自弃地将举起的墨眉插入土中,无奈地笑了两声。真亏了还自称什么墨家巨子、剑圣传人,最后还不是胆小到都不敢下手解决掉一个敌人?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之后就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单膝在星魂身边伏了下来。

      天明将墨眉放在身边,伸手去探星魂的脉搏。一触到对方的手腕,顿时感觉冰冷彻骨,惊得他反射性地收回了手。这温度比死人还冷,简直就是一块寒冰,在这早春的季节都显得少见。天明更加奇怪了。他握住星魂的手腕探脉,感觉虽然脉跳很浅,但至少还活着。

      可这脉跳有些奇怪,内力有些紊乱,像是受过什么内伤。天明又抬眼审查星魂身体上其他的伤势,最为显著的是胸口处穿胸而过的刀伤,流出的血将衣物都染成了黑色。幸好那刀刺得偏了一些,未能伤及心脏,否则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天明咬着嘴唇,纠结了片刻。已经放下的墨眉再也没有拿起来的勇气,虽然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做多半会把他害死,但好奇心最终还是占据了大部分心思。

      既然已经作了决定,就没有多想的必要了。天明将星魂的手臂绕在肩上,扶着他站起。他背起星魂,彻骨的寒冷不停地从背后的身体上传来,令他打了个哆嗦。

      天明背着星魂,不再去往农屋,而是向据点的反方向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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