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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殿前欢·完 ...

  •   醉乡楼的花魁鸾绣当真请她们吃了桌盛宴。
      三个小姑娘被醉乡楼里浓浓的脂粉气熏得迷迷糊糊,又瞧见了一旁自骨子里散出媚意的鸾绣,更是醉得一塌糊涂。

      鸾绣捏着一盏小小的杯子自顾自灌酒,一双眸里都像是盛满了酒水,流盼生光:“马上又是除夕了,除夕再到初一。初一的祭天真是热闹,奴家从前最爱看了。”
      她伸手又轻轻打掉了花浸月偷偷摸向酒杯的手,叹一声:“小姐们都不该喝酒。”

      鸦漆放了筷子歪头问她:“从前喜欢?”
      鸾绣笑了声,玩着空杯子有几分心不在焉:“从前奴家还是个好人家小姐的时候喜欢。”

      比起鸾绣更加心不在焉的却是弱水。
      姬凤来这些日子常常来找她,一笼一笼的包子提进来,连茶酒居里嗑瓜子儿的婆婆婶婶们都开始编排故事。
      什么你侬我侬鸳鸯戏水的煞有介事,听得鸦漆啧啧惊叹。

      每每这时,太子殿下能听得笑眯一双眼,弱水却风一阵刮出院子,只说要上街买点心。
      姬凤来追出了门。

      他知道弱水的爷爷是个大故事痴,她就是个小故事痴。
      他跟在弱水背后絮絮叨叨,一会儿说说近卫营,一会儿说说椒房殿,说着说着又悄悄拐到自己身上。
      “我想要世人赞颂我大晋富强时,想到的不是因为有天算,而是因为它的国君。”姬凤来笑出了一对小虎牙,“我想当个好国君。连做梦都想。”
      姬凤来说完就嘿嘿傻笑,引得弱水忍不住回了头。

      “你是得当个好国君。”弱水冲他扬了扬下巴,“要是你不是个好国君,我就让爷爷在书里写‘姬凤来此人荒淫无道,害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让你遗臭万年。”
      姬凤来还沉浸在心爱的姑娘答他话了的喜悦里不可自拔,闻言愤怒地反驳:“怎么荒淫无道了?我只要娶你一个人!”

      那天弱水被他吓呆了去,转身就要跑,被太子殿下拦了下来。
      姬凤来挂着一张猴屁股一样的脸,破罐子破摔一样抓住她:“正月十五茶酒居,小爷……我再去找你。”

      正月十五元宵节,除了吃元宵猜灯谜,更是狂蜂浪蝶们扑向娇花的好日子。
      姬凤来回到寝宫后好好用凉水冲了冲那张发红的脸,意气风发提起他的竹木折扇子往死里扇:“小戳小摇,你们说元宵那天小爷该送弱水什么东西?”
      小戳小摇闻言脸色一白,只道弱水小姐喜欢就好。
      姬凤来眉角一跳:“弱水喜欢的?……还送包子?”
      小戳小摇的脸戏法一般变个不停,最后停在一片惨绿。

      幸好太子殿下偶尔还是长了点脑子,懂得蹲在街上瞧瞧别人家都送些什么。
      太子在街头蹲了老半天,在巷尾又蹲了老半天。待到月上枝头时候,才终于神清气爽地自小铺里迈步出来。
      他意气风发摸着一支玉簪子爱不释手,嚷嚷弱水一定喜欢。只看得小戳小摇一脸痛苦地闭上了眼……

      另一头,弱水回到茶酒居的时候,她的爷爷正坐在院里等她。
      山人看见她回来,朝她招了招手。弱水立刻跑过去,规规矩矩站在桌边偷瞄他。
      “是姓姬的小子叫你出去了?”爷爷皱着眉头哼哼唧唧,嘴里念叨些女大不中留的话,直念得他的小孙女儿一张脸红得腾腾冒气,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
      茶酒居里的客人们早都离了去,只留下爷孙俩吵吵嚷嚷,笑作一团。

      “弱水啊。”山人笑着笑着,突然却叹出口气。他那双皮裹着骨头的老手使劲揉了揉小孙女的头,“爷爷老了,你也长大了。爷爷毕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他看见小孙女开口要反驳,摆手同她道:“你先听爷爷说完。爷爷听了一辈子故事写了一辈子故事。你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知道你聪明。你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你有想走的路想干的事情。”

      山人扶着老腰,拉着弱水的手一块儿坐下来。
      “弱水弱水,弱水三千嘛。爷爷给你起名弱水,是不想你只有一瓢水,一瓢要是给出去,就把自个儿给丢了。”山人拿手摸了摸水壶,热的,“你看你有那么多瓢水,爷爷想你不管选了什么样的人,走了什么样的路都还能留着自己。”

      “姓姬的小子问你要那一瓢水,你愿意给他一瓢也没事儿。咱们还留着那么多瓢呢,不怕把自个儿弄丢了。”山人晃悠着给他的孙女儿倒了杯茶暖手,茶水还在半空里就摇没了半杯。
      剩下一小半杯被弱水捂在手里,又被眼泪装满了。

      可太子终究没来得及送出他那支精挑细选的玉簪子。弱水在茶酒居里等了一整宿,睁眼只等来了一个噩耗。

      元宵前一日,帝后双薨,天下大乱。

      昭德十一年正月十四,晋危帝姬岚堂暴崩。
      同日椒房殿走火,皇后舒氏葬身火海。其间古怪一言难尽,记于后卷。
      ——《三千旧事卷四·晋危帝本纪》

      椒房殿的一场大火烧没了大半个长乐宫,熏黑了长安大半个天空。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结束的也太过仓促。
      可不管是殿外来来回回泼水救火的小宫人,还是太子殿下,这对恩爱帝后的故事无人知晓。

      没人知道的事情,向来就有人愿意去听。
      这场猝然而至的灾难,在多年以后却成了说书人最乐意去编排的桥段。
      但活在昭德十一年的人们并没有时间去追寻其间各种弯弯道道。

      北狄的军队在这天破开长安城门,直闯皇宫。

      所有人都在哭喊着向城口逃去,独独有一人面色死白,不管不顾地推开人群要奔进宫。
      满身血痕的近卫营副统领看见了他,勒紧缰绳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一头跪倒在他面前:“殿下!北狄派来的是精锐,城门已破。……长安,”身背长枪的壮汉咬着牙满脸恨意声声哽咽,“长安怕是保不住了,属下赶来护送殿下离开,殿下……殿下还是快随属下离开长安吧!”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北狄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围困住,在城口肆意屠戮。

      “你说长安,保不住了?”姬凤来茫然地停下脚步,“父皇呢,母后呢?他们在哪里?”
      跪倒在地的副统领闻言迟缓地埋下头去,颤着声音道:“陛下……陛下和娘娘已经,去了……” 姬凤来遥遥看着宫里升起的团团黑烟,那像一大片阴霾掩住了青天。

      他从没想过到这一刻他会这般平静,却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他的父皇姬岚堂,他的母后舒静年在这一天双双离去。
      而大晋国都长安,或许也将在这天易主。

      太子殿下的双拳捏得全然褪去了血色,声音却平静到不可思议:“国师苍术在哪里?如今国都不保,国师苍术他去了哪里?”

      大晋的庇佑百姓的信仰,国师苍术他去了哪里?
      未央宫暗道里的国师苍术一身杀气,脖颈上却被架着四把寒光凛冽的长剑,身上黏黏腻腻的血迹,快要将他一头的白发染成了血发。

      “陛下有命,还请国师大人不要多做为难。”为首的黑衣人低声讲道。
      黑衣人的姿态都恭敬卑微,偏偏一把把长剑紧紧逼上,寸步不退。

      “让开!”苍术也不管身上的刀痕,一张脸上血色褪得比纸要白,眼角却沁出丝丝凄艳的红色,目眦欲裂。
      黑衣人相互对了个眼色,站他身后那人轻飘飘举起手来向国师的耳后砍去。

      苍术察觉到动静却无能为力。
      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挣扎着想要偏头去躲却被四排冰冷的剑面逼退回来。软软倒地之时,一双眼映出满目苍凉,迟迟不肯合上。

      北狄人似乎不只是从城外攻进来的,还有城里的商户路人翻手就拉出刀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蛰伏了多久,又为这场夺城战做了多少准备。
      而近卫营却是仓促应战,居然在国都长安里节节败退。

      “小戳,小摇。”姬凤来抖着声音唤道。
      他的死士单膝跪在地上。

      大晋的信鸽一波一波扑凌凌飞出城去,化作北狄人的盘中餐。
      而国都长安只像是瓮中一只鳖,正被活活逼向死路。

      “你们……”姬凤来从副统领手里夺过缰绳,翻身跨在马背上,背着光高高看去。
      城墙上已经站上了北狄的兵士,挂着北狄的帅旗,迎风猎猎鼓动。太子殿下的表情带着几分压抑几分故作洒脱,话却在说出口时堵在嗓口。
      北狄人的箭尖在阳光下雪亮一片,哗哗涌下城墙,没入战士的血肉,嵌进他大晋的国土,翎羽在风中颤颤。

      “城里太危险。你们去城外找弱水,去带她走。”太子哑着声音开口,手里的缰绳几欲掐进血肉。
      “殿下!”小戳急急抬头打断他,眼眶急出了红色,“婢子是殿下的死士,此生只愿与殿下共生死,护得殿下平安!”
      “从来只有死士死在主人前面的道理!殿下若执意如此,还不如直接赐婢子一死!”小摇直接抽一把长剑捧到他手边。
      那伏跪在地上的统领也低低哀求:“陛下和娘娘已经不在了,要是殿下再出事,大晋,大晋就真的……”

      “姬凤来虽然不能成为大晋的庇佑,但至少不能当个逃兵。”年轻的太子眼眶红了一圈,“本王想要守住长安,或许做不到。可你要本王弃城逃走,本王绝对做不到。”
      小戳小摇还要说话,却见太子一扬马鞭,马蹄踏起飞尘。
      一身明黄的衣裳融进光里,照进眼里,流进泪里。

      “去告诉弱水!”姬凤来扬鞭回头,指尖颤抖却声音朗朗,“太子姬凤来成不了个好国君,但他至少不会是个懦夫!”
      太子披上战袍执起长枪,身后是千千万守城兵士,通通高声怒吼!
      以我长枪,守我骨魄,以我血肉,卫我山河!
      誓死护长安!

      分不清身上染了谁的血,分不清伤口分不清痛。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你刺我一刀我便还你一剑。长枪的红缨被血黏在枪上,从一个又一个胸膛里穿过。
      鲜血泼满城墙,长安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兵戈相击混着怒吼与哭喊,染红了半边天。
      一场战火,满城硝烟。

      太子殿下从马背上坠下来之时满身的血气,晕得眼前模糊,却不忘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握住了胸口的绢布包。
      绢布在空中散开,一串挂满细铃铛的银镯子同一支玉簪从他手里滚下来。

      叮当作响。
      【殿前欢·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殿前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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