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切片》约耳

44、第四十四章

　　“早在你看到我掩埋林慕珏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你要承受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陆乌注视着那双眼睛，有些发红的眼睑，里头盛着的瞳仁深邃而真实，那确实是白栋的眼睛，但白栋不会有这样仿佛把人看穿、洞悉别人也洞悉自己的眼神。
　　白栋是冷淡的、大多数时候故作冷静，因为他的内核柔软，他总是在试图弓起身体，用淡然而疏离的态度伪装自己。
　　而面前的白栋，他不屑于任何掩饰，他的感情直达眼底，他发抖的手，他的逼问，他讽刺的预判。
　　陆乌慢慢放开了手。
　　这是他跟白栋，跟那个白栋的第一次照面，很显然他没办法应对这样的白栋了，他甚至感觉自己转瞬间便处于弱势，也不晓得该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来反击还是该放低姿态。
　　他本来更擅长对白栋撒娇，但眼前的这个似乎并不合适。
　　而白栋在他放开手的那瞬间，好似在水中被呛住那样，猛地屏住呼吸。
　　“白栋？”陆乌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大概真的得睡了。”白栋看了他一眼，看得很深，然后转过身去，蜷缩进被窝里。
　　陆乌不知道该如何，他凑过去些，看到白栋轻轻抖动的睫毛，然后完全不给他反应时间，那双眼睛就再次睁开来了，而在白栋看过来的第一眼，陆乌就明白这是原来的那一个。
　　转换速度非常之快。陆乌在心里默默记下。
　　“怎么了？”白栋低声问，声音还带着不清醒的模糊嗡音，好像他真的睡了一觉。
　　陆乌没答话，白栋就转过身来，他的眼里出现过一秒的困惑，不露声色地环顾了一遍房间：“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陆乌含糊地回答。
　　果然白栋就去摸床头柜上手机，他看了时间，脸色有点僵，然后翻身坐起来：“我去洗个澡。”
　　陆乌没吭声。
　　果然白栋才说完，就愣在当场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半湿着。
　　他放下手，搭在床沿上，陆乌盯着那只手，看白栋不安地蜷起手指。
　　“我是不是，太难过了……有点神智不清醒。”
　　“嗯，你在山上哭了，有点晕乎，我把你带回来，给你洗了澡。”陆乌轻轻掀了下嘴角，“没有趁机要占你便宜的意思。”
　　白栋也笑了下，但十分僵硬，他只好接受这个解释，因为也没有别的解释来填补他脑子里消失掉的那段时间了。
　　“我给你擦头发吧。”陆乌说，起身去包里取出了新的毛巾，白栋配合地转过身，盘腿坐在床边。陆乌的手指隔着厚厚的毛巾，抓揉着他的头发，白栋醒来后有些紧张的心情也随之平缓了些。
　　“白栋，能跟我说说你在孤儿院的生活吗？”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陆乌的手仍旧温柔而平常地帮他擦着湿发。
　　白栋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听邓奶奶说，我是大概一个月的样子，就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了。那地方其实没什么人情味，我又比较晚熟，学不来讨好大人的方法，福利院里教读书写字的老师和照顾起居饮食的阿姨，也就没什么闲心管我，在成长时期没有得到关注的小孩，大多性格不好，我就算其中之一，闷得要命，所以寥寥几对来领养孩子的夫妻，也都不可能挑中我。”
　　“适合领养的年龄，最晚也是在十岁以下，错过了最佳领养年龄，就注定要在福利院待到成年了。”
　　“所幸小学三年级之后，都是在外面的学校念书，每天晚上回福利院，跟外面的环境接触多了，我的性格也有了一点好转，又发现自己其实还挺会念书，人也自信了些。”
　　“不过，后来的一件事，让之前所有的好转都泡汤了。”
　　白栋不知什么时候，把两手交握在一起，无意识地互相掰着手指关节。
　　陆乌垂眼看着，手上的动作更轻缓了些。
　　“福利院的院长，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个。”
　　“他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对我做了那种事。”
　　“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毕业。”
　　“整整四年。”
　　大概是今天在邓奶奶坟前的那场恸哭，流干了白栋的所有眼泪，他现在只觉得眼眶干涩，胸口虽然闷闷的，但也可以接受，那些年里的黑暗无光，现在回忆起来，却感受不到特别多的痛苦，要不是今天又见到院长，他竟然都已经……已经把那件事情忘记了。
　　陆乌差不多擦干了白栋的头发，他把毛巾放在一边，两手垂在身侧，弯下腰来对白栋说：“我可以抱抱你吗？”他顿了顿，“我是说，你现在会介意吗？”
　　白栋低下头，细长白皙的脖颈，看上去特别脆弱，他点点头。
　　陆乌从背后环抱住他，双臂交叉收得紧紧的。白栋能感受到贴着背脊的温暖的胸口，和那稳稳的心跳声。
　　那是来自另外一个人的。
　　他在夜里觉得孤独而了无生趣，会蜷缩起来，却觉得环抱自己的动作毫无意义又显得懦弱，久而久之，安慰自己的动作都被省去了。
　　而现在，另一个人抱着他，传递而来的温度，只讲述一件事。
　　我对你感情，足以让你依赖我。
　　白栋犹豫着，他一边向后靠到陆乌的怀里，一边开口：“我还想告诉你，咱们可能没办法继续这样了。”
　　“什么？”
　　“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我没办法在医院之外的地方照顾好你……不，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那我来照顾你就行了。”陆乌断然道，他放开白栋，躺到床上去，然后拍了拍旁边的枕头，示意白栋也躺过来。
　　挺直背脊的年轻医生没有动，他转过头看向神情状似轻松的陆乌：“我不能要求你来照顾我，我是你的医生，陆乌。”
　　陆乌垂着的眼帘眨了眨。
　　“关于院长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曾经把它忘干净了，记忆里遭受那些事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在错误的记忆里，那个人叫小蛙，跟院长做些苟且事，并且帮助院长举报我高考作弊让我档案留污，但其实，小蛙是我的外号。”
　　“确实有人诬陷我作弊，我却在记忆里把所有我遭受到的不公，都推到了小蛙身上，因为我不愿意承认，那个没有尽全力反抗的人是我自己。”
　　“你没有办法反抗。”陆乌说，伸手拉住了白栋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我知道你没办法反抗，你自己也知道。”
　　白栋安静地与他对视：“我曾经期盼过很多遍，这些事情没有发生，我的人生清白平凡，大概是这种想法，篡改了我的记忆。”
　　他回握住陆乌的手，低下头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陆乌的手指：“时间可以治愈很多事情，我现在想起这些来，已经能够接受了，但是我拿后遗症没辙，陆乌，我出问题了，是那些事情留下的后遗症，在我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以及搞定它之前，我没办法作为医生对你负责……我们必须回去。”
　　“……你去哪我就去哪。”陆乌拉了拉他的手，两人相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释然的神情。
　　白栋躺到陆乌旁边，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就这么默默看着对方，吐息间全是熟稔和信赖，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那种因为长久相处才会产生的，自然而然的亲近。
　　白栋想，他们毫无疑问，确实是一对。
　　陆乌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白栋便配合地凑近过去，两人少年一样纯真地接吻。
　　为了换气而分开的时候，白栋仍旧闭着眼睛，陆乌却睁开了，他看着白栋的脸，这张脸就算变幻无数神情，也仍旧让他觉得除了爱意别无其它。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这个充满信赖的吻，并不会因为他的隐瞒而生出一丝杂质。
　　陆乌总有着无比的把握，对任何事。
　　白栋曾经让他慌乱无措过。
　　但是当他知道，这个人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就不再会觉得无法把握了。
　　我觉得我可以把握你。
　　一如你已经把握了我。

　　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