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无计》荇小葑

4、月皎惊乌栖不定

　　“道长好兴致。”秋月孤缓步而出，月光映在他新变的一身月牙袍上，衬得他的肌肤更如白雪。只是那绝世无双的双绿眸在夜中显得明晰，“道长是去见妖灵了？”
　　“人人都说妖界的妖嗅觉灵敏，其中狸猫一族更是超常。今日，算是领教了。”
　　“哈。”白羽扇翻转间，已架在离倾颈旁，只稍施力，这一夜便是腥风血雨，“道长将吾带到烟罗浮境是何用意？当日吾无故昏倒又是怎么回事。”
　　离倾移开那扇，挥手一变，那笛化为拂尘架于肩上。皓月当空，清风徐来，仙风傲骨宛如绝代仙人。离倾对秋月孤的话避而不谈，只问道：“明日月圆之夜，你可有所打算？妖灵只怕已经知道你身处烟罗浮境，想找到你不过顷刻之间。”
　　“不劳道长费心了。”秋月孤说，“与吾同修的好友已知吾在浮境，若真出现什么情况，只需吾灵识转念，他便会通知妖主。”
　　“然后再让妖主前来是么？”离倾似乎已经知道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却说，“你难道未曾觉察，自竹林以来，或是说自我救你以来，便一直有人旁观你我。你若此时召来妖界，只怕已经元气大伤的妖界便要在这世上不复存在了。”
　　“你是说他们已经到达烟罗浮境？”
　　“慈悲七苦亲守妖界罅隙。”
　　秋月孤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天下万物原本便并非是你我可以掌控的，”离倾此刻还不忘说理，“你想的不一定轻而易举就可以实现，你不想的也并不一定就不会出现了。”
　　“道长还有雅致同吾论理？只怕在下是不能奉陪了。告辞。”秋月孤冷哼一声，向外走去。
　　“行，是难；不行，也是难。”离倾夜观星象，趁着秋月孤还未离开，向着他的背影说到，“佛界大半兵力都在妖界罅隙和烟罗入境，对于鹃啼晚山的部署相对松懈，从那里突围有大半几率可以回到人界……”
　　“不过……”这一声的确让秋月孤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他却不回身，只等着离倾的下文，“你现在去，不过自投罗网。若要真正突破鹃啼晚山的部署，最好便是在月圆夜。月圆之夜，阴盛极而阳略衰，佛力也会受此影响。所以你还是应该先解去月圆灵咒。”
　　秋月孤横眉微蹙，收扇，复又前行。
　　后面传来离倾的声音：“解去灵咒后莫要逗留，我在青姑娘的酒摊前等你。”

　　秋月孤脚步渐行渐远，过了好一会儿，离倾负手背后，说道：“出来吧。”
　　“义兄。”青姑娘自旁边暗处行来，“义兄果然厉害，想来早知是奴家在此地，否则旁的人怕已是一击毙命了吧。”
　　“何事？”
　　“今日月下美景，切莫辜负良辰。”青姑娘笑的隐晦。
　　离倾无视话中暧昧：“义妹有话直说便可。”
　　青姑娘也不再打浑，收敛表情，直奔主题：“义兄居烽火台数百年，难得下山。如今只为了一只狸猫便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引来慈悲七苦，寓意何为？”
　　离倾不怒于青姑娘道出了实情反笑道：“义妹可知道，太聪明的女人反倒容易被骗了。”
　　“是吗？”青姑娘娓娓道来，“妖界同佛界之斗已尽数百年，这些年来妖界接连受挫，元气大伤。换句话说，如今妖界中可用之人以寥寥无几；若此时佛界大举进攻，那可就不仅仅是屠族那么简单了，是一宗灭界惨案。只是义妹不明白的，是义兄远离凡尘俗世纷扰多时，为何此刻又要插手此事。”
　　离倾答道：“上古恶兽穷奇不日就将冲破封印。现今不仅是人界妖乱四起，无论妖界佛界或是仙界神界魔界鬼界都在此刻干戈不断。可若穷奇自妖界深处一出，无人无派无道可独善其身，届时群龙无首，众人心难合一，到时扰到我天应山来，那才是令我要头疼的事情。”
　　“义兄此举之高，实在是令义妹佩服啊。”青姑娘一笑，“看来义妹猜想不错了，义兄是用狸猫争取了二界平衡的机会，以狸猫为饵，引来佛界。届时穷奇一出，佛界和妖界自然不谋而合，先发制人抵御穷奇。而义兄来到烟罗浮境寻找妖灵殿下，怕也是为了这事吧。”
　　离倾未答话，只还是那句：“越聪明的女人，越容易被骗。”

　　“烟罗浮境外围，驻守佛界十大高僧，以慈悲七苦为首一众人则守在妖界罅隙。如策师所料，妖界罅隙的部署相对严密，而鹃啼晚山上被施了禁妖法阵，一般的小妖小鬼都不敢往那里去了，还有……”
　　“大宗师。”妖灵打断那人的话，坐在皇座之上，俯看座下之人，“大宗师认为，本宫这次听信策师的话，是做对了，还是错了。”
　　“不敢。”大宗师的模样较之妖灵差不了多少，一派儒生风度。眼角一颗泪痣，耳后一只飞凤刺于肌肤之上，似要腾空而起。他的声音似浓茶，却又如淡酒，回响在烟罗殿上，回响在妖灵耳边，“如今殿下贵为烟罗之主，殿下认为是对的，便是对的。”
　　“呵。”妖灵冷笑，目光是寒冷，是在控诉眼前的无情人，“果然，本宫的身边再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
　　“……”
　　妖灵的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愁，倾泻而出的零星情感让大宗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眼前这个拥有无上地位的人的痛苦：“飞凤啊，你可知道，如今的我时常怀念当年。当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站在我的身边，陪我走过那些如今都不敢想象的痛苦……”
　　“……终于当我站在了最高点，我满心的欢喜雀跃，我辛辛苦苦所得来的位置终于被我握在手中，整个烟罗浮境被我踏于足下……可是我却悲哀的发现，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秋飞凤消失了。”妖灵默默握紧拳头，“留下的只有和那些蠢才一样的，无情的大宗师！……不过，所幸，你依旧是烟罗浮境最聪明的大宗师。”
　　“秋飞凤在不在已经无所谓了，”大宗师的声音毫无起伏，就算妖灵用最尖锐的话刺激他，他依旧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了七情六欲的大宗师秋飞凤，“殿下需要的，是烟罗宗师，而不是秋飞凤。”
　　“你！”妖灵有一瞬间的怫怒，正要发作，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只听见那声音从远而近：“浮生如梦亦如烟，秋风萧瑟难入眠。月下独饮邀青天，孤身一醉一影间。”
　　烟罗殿前，白衣身影依旧。往事历历在目，似昨日再现，烟罗自创立最为惨状的一役，整个烟罗殿埋于火海之中，整个烟罗浮境险些葬在一场大火里，这惨烈的一切，便于眼前这人有关。
　　妖灵眼中的恨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而殿上的秋月孤亦是如此。
　　只是开口首语，却是问候大宗师：“百年不见，飞凤前辈在烟罗浮境可是已经乐不思蜀？”

　　“那只狸猫和咱们的大宗师可算是同出一宗吧。”青姑娘和离倾各捧一碗茶坐在摊前。
　　人来人往，心却如止水。离倾答道：“大宗师本名秋飞凤，是狸猫一族送来的质子。”
　　“这个我知道，传闻大宗师出世之时，自妖界深处传来的颤动使大地之脉波动三日三夜，上至三十三重天彩云缭绕，下至十八层地狱厉鬼哭嚎，无一不证明了咱们这独一无二的大宗师是世间难得。”青姑娘似是调笑又似自嘲，“哪像我们这些小妖小鬼，六道无容身之处才只好寄居在这烟罗浮境。不过说起来妖主也够狠心的，烟罗一役失败后居然以大宗师作为交换，送来这里当质子。”
　　“他的武学修为的确异于常人。”茶从唇边流过，留在唇齿之间，犹如记忆不易被忘记，“我来到烟罗浮境第一个便是与他交手，那时他左不过六百多岁，可是却能将我身体一招拍散。”
　　“当年不过是你寄魂之术出了差错，不过说起来我们妖灵殿下也真是会打算盘的主儿。”青姑娘笑出声来，“想必义兄当时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两个小孩子摆了一道吧。”
　　“实不相瞒，直到今日我都没想到自己当年会出那样的事情，”离倾接着说，“不过也证明了我能算命格，命格也会算我。”

　　“飞凤前辈看来是不打算回妖界了，枉费了妖主一直挂念前辈。”秋月孤白羽扇一摇，话语间柔中带刺，“前辈若真的想留在烟罗浮境，便去妖界退了秋姓，也别让其他族类总说吾狸猫一族出的人吃里爬外。”
　　“秋先生胆子真是大，”妖灵出口打断秋月孤，“虽然两百年过去了，但本宫可没有忘记曾经说过的话，秋先生如今有胆子踏上烟罗殿，是忘了本宫说过的话，还是嫌命太长着急投胎？”
　　话音刚落，周围气息逆转，烟罗殿上砖瓦纷飞，秋月孤使出幻影无形，在砖瓦间快速闪躲。劲风袭过，扑面而来阵阵杀意。不知何时妖灵已然起身，手持月杖；而秋月孤也将扇子隐去，自虚无中凭空变来一把弑雪剑，霎时漫天飘雪，哀惋之声挟着冷风与杀意在无边的夜里交织出一派异样气氛。
　　“前辈对这把剑可是眼熟？”弑雪在手中转动，不论何种角度那反射而来的光都刺得秋飞凤难以睁开眼睛，“哈，当年叱咤风云的妖界第一秋飞凤，如今甘于屈居在这鬼地方，连这天下名剑弑雪都被扔在妖界罅隙的乱堆里，剑者无心，但剑心有情。”
　　风拂过，是剑的哀鸣声声，是属于一个人遥远的过去。
　　秋飞凤听得这话却也不愠，沉寂了一会儿，只是缓缓说道：“妖界自交出秋飞凤，世上便再无秋飞凤了。不是吾抛弃了妖界，是妖界用不到吾了。吾在此奉劝秋先生，如今形式不宜动剑，请收手吧。”

　　烟罗殿上，对立的三人，杀意重重的气氛，不知在下一秒何时便会引燃一场恶战的开始。
　　烟罗殿外，茶已尽，离倾缓步踏入难归途，烟罗殿与那人不过已经近在咫尺。
　　阒静的夜，难归途上，唯有那一轮几近皎洁明亮的圆月当空高照。这月的光耀得触目惊心，以至于那枝头的乌鸦都在惊魂落魄之间，飞栖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