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祗》风归客来

3、神祗（下）

　　（五）
　　深吸一口气，把剑稳妥地藏入袖袍当中。披上红盖头后，缓缓迎上前去打开门。已立了好一会的女侍连忙上前牵起我的手，面带如桃花般的笑靥。我冷冷一瞥，虽然明知不是针对我的，但那伪善的面孔却掩盖不了讥讽的意味，这也足以令我鄙弃的了。

　　“西月姑娘，老爷已在大厅等候多时了，就待您移步到那成亲了呢。”女侍宛尔一笑，拉起我的手望那里走去。我透过盖头上的红纱，望见了廊外庭院的美景。这会子正逢春分时节，忽忆起今朝梅尧臣一句诗：野岛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轻扬嘴角：多美的景致，再加上殷红的血液，一定是幅不错的画作。

　　绕过蛇形般的回廊，来到了大厅，里边果然热闹非凡。人们围坐在两侧，笑得笑，闹的闹，很有喜气的感觉。我的手心浸出了汗，剑鞘也散发出少见的寒气，似要挣脱束缚，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多日不见的味道。有宾客见到我来了，都迎上来拱手作掬，口中尽是奉承的溢美之词，我只是不断地点头，眼睛却在搜寻着。

　　看到了！正在人群堆里笑容可掬接受他人祝贺的人不正是上官临风么？红装素裹，青丝缕缕，俊俏的面容竟和七年前别无二致，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回过神来，见那人也在看我，慌忙转身，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心虚。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媒婆笑眯眯地喊道，把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是这个时候吧？就是现在吗？手中的剑已开始有些不听使唤，感受到主人的意思，它也快按捺不住了。

　　我瞥见上官临风，他就这么向我走来。我咽了一下口水，紧咬下唇，柳眉轻挑，眼里射出仇恨的光。四周的宾客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居然还傻乎乎地鼓掌叫好。等到上官临风牵起我的手，还以为拉的是他的“娘子”——我立马掀开盖头，运用内力撑破嫁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开剑鞘，在众人惊鄂表情中向上官临风劈首刺去！

　　上官临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我伤了手臂。他吃痛地望着一身素白装束的我，皱了皱眉头：“姑娘是何人？为什么要刺杀在下？！”那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讽刺地笑了起来：“上官大侠自称‘在下’，小女子实在不敢当。不过我想提醒您一下，七年前上官家的灭们之事！”说完这话我的心都快被怒火烧灼得快化掉了。

　　那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俊俏的脸变得有点臭呢。“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我注意到他在运功，能隐约瞥见内力有形地在空气中浮动，淡红的颜色，十分强大。为了尽快速战速决，我举剑便刺，接下他迎面劈来的一掌，在我白色的寒气和他红色的血气中，我的声音飘了过去：“小女子冷霜，叔叔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我们两个同时跳开，他看着我的脸，冷冷一笑，手掌忽地泛起糁人冻气，电光火石间，人已经移到了我身后，扬手一掌击在我的后背。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躲闪却还是抵挡不住他的强烈攻势。在打斗中，宾客早跑了个精光，几张大桌子已经粉碎，地上尽是些碎片，连柱子也已经千疮百孔。

　　“上官遥是吗？小丫头还想为他们报仇？！我今天就让你去黄泉和他们相会！你听着，我，要，你，死！”上官临风抽出别在腰上的软剑，充满杀意的眸中闪现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之色，以迅快而猛烈朝我的心脏方向刺来！我此时已经身负重伤，动作有些迟缓，勉强躲过却还是被伤到了。

　　我眼睛一眯，从打开了袖子里的机关，对准上官临风。霎时间，365根银针齐齐朝上官临风射去。那人慌忙用软剑劈开，可还是有几处被刺中，瞬间麻痹的感觉传遍周身。他停下了动作，蹲下身来不停地喘着粗气。我有些痛苦地哼了一声，吃力地说：“你，你已经中了我师门独门剧毒，解药只有我师父知道。但他，他现在没在，这。你……死定了！呵……”他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喝下了里面的东西。接着，他坐下来，开始运气。一会儿，竟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依旧轻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我。

　　“你，是怎么回事？”我瞪大了眼。他轻松地拍拍手，并不回答我：“现在，该是我了结你的时候了！”我无奈地紧闭双眼，委屈的泪水从眼角渗出来。那一刻，我想到了师父——

　　10岁，我刚来到师父家，那个清幽的竹林中，在那上窜下挑，闹得上下不得安宁。

　　12岁，师父开始教我吹萧，他吹的声音很好听，悠扬地回响在竹林里。当他把萧交给我时，我却把它磕磕绊绊，用来打兔子。

　　14岁，帮师父梳头发，结果本柔顺的银发被我搞成了“鸡窝”，害师父整理了整整两个时辰。

　　16岁，师父开始下达任务，开始以杀手的身份在江湖上立足。

　　师父……师父……神祗……神祗。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朦胧中，仿听见神祗温柔的声音。我微微睁开眼，吃惊地看见了神祗。还是那么帅气，白皙的脸流露着掩藏不住的怜惜。此刻我正躺在他的怀里，与我急速下降的温度比，他的身上感觉好温暖。

　　而上官临风，则被点了穴，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表情里有我瞧不出的味道。

　　“他怎么了？”我奇怪地问。“被点了穴而已。我们走吧。”神祗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转过头对我说。

　　“不！我要亲手杀了那个禽兽！我要为爹娘报仇！”我的情绪又开始激动了。我来这的目的可不是闲逛的。“那，先杀我好了。不要伤我爹。”

　　我叫出声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爹，神祗的爹竟是我叔叔，我的大仇人？这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师父的爹呢？！”我不停地摇头。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我是他和小妾的儿子。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被大娘排斥，就独自一人在外漂荡。我走的时候，只有十岁。那时，你刚出生。我身上的毒药其实也是上官家秘制的。”他银色的眸子闪现着无尽的哀伤：“我恨他，曾很想杀了他，但到了真正对决的时候，我又发现自己不能舍弃亲情。只好利用……霜儿，对不起。”

　　我脑子里某根神经似乎断掉了。利用……杀戮……一切都是因为仇恨吗？怪不得他每回都要问我是否忘记了仇恨，原来还是不想让我走上这条不归路。我挣扎着起身，苦笑着望着上官临风，眼里透露出无限悲凉。“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报仇了。因为我不敢想象世界上唯一的至亲离我而去是什么滋味。”

　　“哼，你不杀我，就让我来杀了你吧！”上官临风依靠深厚的内力解开了穴道，恶狠狠地吼道。他冲上来，一掌就要打在我身上，我无力闪躲，只有看着那人越逼越近。

　　“铃铃铃……”神祗从腰际抽出那根拴着铃铛的软鞭，抵挡住上官临风。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上官临风的猛掌在路数千变万化的软鞭下丝毫无用武之地。再加上铃铛如鬼魅般的魔音诱导着，使他心志大乱，不能集中力量，很快就败下阵来。

　　“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希望我们各自安好。”神祗温柔地笑笑，抱起我走了出去。我虽然迷迷糊糊，却能感觉上官临风微小的动作，他反手朝向神祗，大叫：“我要你们死！”神祗转身，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甲上闪着金色的光。瞬间，十片小小的金片朝我们袭来！神祗一把把我推开，自己也迅速躲闪，却还是被伤了背部。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衣服有地方呈现出骇人的鲜红。是的，骇人。我平生第二次感觉血是这么骇人的东西。

　　（六）

　　“嗯……有毒。”神祗轻轻说，很快恢复了神色。他把我抱起，给我一个“没事”的眼神，用轻功飞出了高墙。我们一刻也不敢停，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在郊外的一个小庙停了下来。
　　到了那，他把我轻放在草堆中，脸色又变得惨白起来。我这时才发现他背上插着五片刚才的金片，伤口的血还在不断地向外流着，我想帮他拔出来。“别碰！有毒。会死的。”他微弱地说。“那师父该怎么办啊？”我急得六神无主。

　　他看着我的脸，用残余的气力说：“霜儿，你穿着嫁衣的样子很好看。我……好喜欢你。希望你，你不要……恨我。我……死了，不要再去找，我爹报仇了……也不要再杀人……”说完这话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呆了，我上前抓住他的手：“师父！不，神祗。我也喜欢你，所以请不要抛下霜儿一个人，我们一起回家，我们再一起练武，再一起弹琴，再一起打猎，再一起……”我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掉落下来，滴在他手上。

　　“不要哭。我们霜儿从来都是最坚强的孩子……下辈子在一起……约定了哦。希望到时候……霜儿不会忘。”神祗忽然口吐一口鲜血，手中的力越来越弱，银白的发丝有些被染成了红色，散发出熟悉的味道。最后，在我的哭喊声中，那个总是对我百般疼爱，总是对我百般忍让，总是温柔地对我，总是微笑着对我的神祗，永远地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

　　我从神祗身上找到了调理的草药，他还是那么细心。72个时辰后，我的伤完全好了。我把神祗埋葬在我父母的坟边，四周是幽静的小路和高大的古树，一条小溪自上而下潺潺流淌着。

　　做完这一切，我听到了上官临风死去的消息。听说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大夫也无回天之术了。

　　我再一次哭了。坐在山冈上沉思。沉思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到底得到了什么，我快乐吗，我满足吗，我后悔吗，我遗憾吗……最后，我想通了。浅浅一笑，站起身来，回到了家。我和神祗的家。

　　（七）

　　5年后。

　　“小雁，你的姿势不对！”“翼儿做得很好，再来一遍！”“笨蛋，是这么的吗？双手要用力！”

　　“大家注意，下午去祭奠师公！”我站在一堆孩子中间，耀武扬威地发布命令。孩子们都很兴奋，老是练功，估计心里有不少不满呢。

　　到了那，我第一个跪下来，跟着孩子们也跪了下来。我在心中默念：“神祗，你看到了吗？霜儿也成别人师父了呢。这些孩子也是父母被仇人所杀，我救了他们，并教导他们学会忘记仇恨。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忽然，一阵悠扬的萧声响起，我笑。是翼儿那孩子。同样的天赋，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眼神，一如当年的神祗。

　　神祗，我爱你……我，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