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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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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澄心觉得她宁愿听阿笨在她耳边挠一天的门也不愿吃这么一餐饭。
她爹不知何时竟对言澈生了龃龉,话里都透着股火药味,四周的气氛却是极冷的——
“言大人今日散朝后突然说要造访,故而没有提前准备,这酒菜少了些,还望海涵。”苏慎言从前对言澈百般欣赏,总是“贤侄贤侄”唤个不停,今日却突然改口称他“言大人”,甚是诡异。
言澈面上神色有些尴尬,但又立时恢复了清俊,道:“叔父这般说倒让晚辈觉得惭愧了。您从江州回到京城已有一年了,晚辈也未曾经常到您府上探访,今日正好得空,便想来看看,顺便与您切磋下棋艺。”
他这番话说的甚是在理,苏慎言不好反驳却又不愿就此放过言澈,冷哼一声道:“如今言大人已官升中书舍人,又领了翰林学士的知制诏头衔,前途无量,此时来我府上,看在外人眼里,倒像是我苏慎言急着攀附权贵呢。”
苏澄心原本被她爹吓住,正埋头拼命往嘴里扒饭,听到言澈果真如徐瑛所说进了中书省,饭也忘了吃,只睁大了眼望着他清俊温润的脸。言澈红着脸干咳了两声,饭桌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她娘在饭桌下不动声色地踢了她一脚,又瞪了她父亲一眼。
沈桑故见父女两收敛了点,堆上笑脸往言澈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来尝尝姨母的手艺,也不知这菜合不合你口味。”
言澈微微一笑,道:“姨母的菜做得极好,甚是合我口味。”
他这清浅一笑笑得沈桑故心花怒放:“贤侄若觉得好吃,以后可常来。”苏澄心心想她娘的手艺离“极好”还是有很大一段差距的,原来言澈竟也是会扯谎的,并不若她以前觉得那般耿直,这想法吓了她一跳。
言澈见她包了一包饭在嘴里,脑子却是放空状态,便随口问道:“澄心今年也有二十了吧,算来在女学也呆了十年,不知课业修的如何,准备何时参加女子科考。”
澄心没想到他会问自己问题,有些慌乱,正准备迅速吞下饭回答,她爹却抢了她的话,语出惊人:“课业科举都无所谓,都快双十了还未嫁,再拖就成老姑娘了,早点嫁了人才是正理。”
苏澄心将未来得及吞下的饭一口喷了出来,又将未喷出去的饭粒呛进了喉咙里,咳得不能自已。
她娘忙放下碗筷帮她拍背顺气,嫌弃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冒失,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觉得言面尽失,便再也不敢抬头,一张脸几乎埋进碗里。
她爹对着言澈装严肃装到最后还是有些绷不住脸,扔下筷子,摸了摸胡须说:“我饱了”,然后指着言澈道“你小子快吃,吃完了过来陪我下几盘棋。”将袍子一甩离了席。
言澈也放下碗筷,与她娘寒暄了几句,便欲去前厅领受她爹的摧残,她娘颇无奈颇地看看了他一眼,抱歉道:“你伯父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让你为难了。”他笑说:“想来是伯父在朝事上对我有些误会,解释清楚也就无事了。”
她偷偷抬眼看他,觉得他离开时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后来又有些自嘲地在心内笑自己想多了。
她爹和言澈这一对弈就对弈到了傍晚,她娘想留他吃过晚饭再走,他说家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完便要告辞。苏父此时又换了一副嘴脸,笑眯眯地说:“贤侄有空便多来我府上,如今棋艺与老夫不相上下的后生打着灯笼也寻不上几个。这朝中之事,贤侄能为老夫考虑,我甚是欣慰,不过老夫有自己的定夺,此番劳贤侄费心费力了。”
阿笨之前也不知溜去了哪里玩,此时屁颠屁颠地溜了回来,冲着言澈“汪汪”叫个不停,它遇见生人都会露出凶悍表情,但因为体型小,那样子滑稽的可笑。言澈竟还记得它,微微挑眉问澄心:“这是小十九吧?这么多年居然不见长大,倒是稀奇。”但阿笨却不记得他了,叫的更加大声,直到苏澄心狠狠地拍了它脑袋几下它才消停了下来。
言澈似是真有急事,客套几句便匆匆走了。想来今日定时她爹和言澈在政务上有些意见相左,依她爹这火爆脾气,定是早朝之后就一直对言澈心存不满了,不过她爹也的确有本事,竟能逼得平日里与朝廷里一众官员都不算亲近的言澈亲自登门,可见这面子也颇大。
苏澄心搬了把椅子在院子里躺下继续翻话本子等晚饭,黄昏的橘色阳光透过木椐树丛,洒在身上甚暖。话本子里正讲到小姐被公子伤了心,哭得声泪俱下:“当初的那些誓约竟都不作数了么?都怪我当初瞎了眼,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薄情寡义之徒!”她突然觉得这对白矫情而无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甩下话本子眯眼看天边的淡色云霞,看着看着便思绪放空回忆起了往事。
彼时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她爹已经在江州做知府十年有余,若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她爹本该外放后不到三年便需官复原职回京,但先皇在位时不喜朝事,朝政甚为混乱,地方百姓也跟着倒霉。那时她近四岁,她爹看调令迟迟不下,索性决定留下来为百姓做些实事,便递了折子恳请在江州多留些时日,没想到这一呆就是十余年。
她几乎是在江州长大的。在江州她爹心心念念都是如何给百姓谋福利,她娘要处理府中一干大小事务,又都不愿用礼仪规矩拘着她,等到发现这般放养的弊端时已经迟了。
她十四岁那年春天,隔壁张夫人在京城的亲戚来江州探亲,据闻这亲戚来头甚大,一干地方官员赶着去张府排队送礼,她爹在家里气愤得不行,说都是这些狗官狼狈为奸,才害得地方百姓日子过得如此辛苦。她这才知道张夫人的亲戚是左相言大人和他十九岁的儿子。
那言大人似是听到了她爹的话,在张府闭门不出,据不受礼,她爹这才略消了消。
张夫人爱花,后院花园打理得甚美,不似她家将花园改成了菜园。一日惠风和畅春色正好,她闻着从隔壁院子里飘出的香气,心想若能从空中俯瞰那满园春色定是极好,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张府和苏府的院墙边各生着一颗槐树,挨得极近,枝杈相交。她以前试着爬树溜进张府和张夫人闲聊,成功过几次,张府上的人都以为她是从小门进的。不过她怕爹娘发现没敢时常这么做。
她成功爬到了苏府的树上,觉得在高处赏景别是一番情趣。槐花的香气夹杂着清浅的不知名花香飘过鼻间,她向树下望去,见木塌上躺了个白衫少年,他睡得很沉,手中握着的书滑到了地上,由于侧着身子,脸朝内看不清面容,几朵槐花慢悠悠地坠下,落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