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傍花随柳

1、两千八百两

　　束南的雨说下就下。

　　开始只是一些细小的雨滴，落在身上几乎察觉不出，可后来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滴落下来，打得人生疼。淅淅沥沥的雨水如倾盆一样，肆意地宣泄在这片土地上。

　　贺千金小心地提着裙子在街上跑着，生怕泥水弄脏了衣服。她企图寻找一处躲雨的地方，可屋檐下早已站满了人，根本没有空位。跑了半天，直到雨水都浸湿了鞋袜，才看见有个老人废力地撑着一把伞在卖伞，吆喝着二十文钱一把。

　　她赶紧跑过去拿了一把伞撑开，单手从身上挎着的布包里摸了好半天才摸出个小钱袋，在小钱袋中掏了半天只看见了五文钱，根本不够付伞的钱。不由再一次在心里问候了那几个抢钱的山贼的祖宗十八代。她没法了，只得从夹层里的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中抽出一张给老板。

　　老板蓦地看见这么多的钱，眼睛都直了，嘴唇嗫嚅着：“这.....这......小姑娘啊，老头子我可没这么多钱找你啊。”

　　身上衣衫已被淋湿，风一吹，贺千金只觉脊背一凉，打了个喷嚏。她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密布，令人心中有些恐慌；再低头看了看伞摊前摆成一排的伞，似是挣扎了一下，最后才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似的，道：“老板，我再拿一把，不用找了。”

　　说罢便拿起一把伞就往城外冲去，老板在后面喊也喊不住。

　　贺千金一口气跑了好远，也不管泥水将下裙溅得如何污浊，只是飞快的向前跑着，像是什么东西来不急了似的。

　　飞奔了好久，才终于看见城郊早已泥泞的路旁的那棵树——明明是夏天它却没什么叶子，树下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背靠在树上，手里握着酒壶，身上朱色衣衫已经湿透，满是泥浆。他似乎没有什么生气，头发散乱，颓废非常。

　　他闭着眼，丝毫不为这场滂沱之雨所动。

　　她看着就来气，可也有一丝心疼。

　　快步走过去，将另一把伞撑开为那男子遮雨。

　　男子闻到一股药香，很淡，可令人很安心，而后似是有什么东西为自己遮住了雨，他倏地睁开了眼，一双凤眼满是冷厉的盯着贺千金，喝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嫌我给钱给的少了吗！”

　　果然，他还是觉得自己只在乎钱。

　　贺千金心中腾起一股怒火，险些将她扭曲。她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怎么杜岩英你觉得自己给的很多吗？不过区区三百两。本神医给人治病，择医钱三百两问诊钱七百两药钱一千两食宿费一千两，再加上这把给你买的伞值一百两，总共三千一百两银子，可你只给了我三百两，所以你还欠我两千八百两银子！你能一次付清吗？本店要赊账也不是不行，利息也不高不过十之七八，按日算！”

　　“你！”杜岩英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可理喻，可他酒喝得太多，又受了凉，脑子很是迟钝，竟找不出反驳她的话出来，只得狠狠地瞪着她。

　　空中响起一道惊雷，贺千金被吓了一跳。好容易缓过神来，感受着杜岩英那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慢慢地扯出了一个笑颜。

　　她蹲下来，看着杜岩英的眼睛，轻勾嘴角幽幽地讥笑道：“一掷千金的杜公子现在该不会囊中羞涩吧？”

　　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死人的话，贺千金已经死了好几百次了。

　　可是没有如果。而且……她贺千金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杜岩英目眦欲裂，青经暴起，可贺千金却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样啊杜公子？没钱付清账款，我就只好跟着你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赖账？”

　　一边说着，贺千金双手也开始动作。她想去扶杜岩英，可是两只手上都撑着伞，她又没有第三只手。她顿时皱起了眉，一张小脸甚是纠结，没好气地对杜岩英说道：“我说杜公子，杜少主！你有手有脚可不可以自己撑一下这把伞！”

　　果不其然换来了杜岩英的鄙视。

　　“你有病吧！是你自己跑过来要给我撑伞，我又没命令你！”雨一直在下，寒气浸入了杜岩英身体的各个角落，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昏沉，可还是强撑着仅剩的一丝清明与贺千金抬杠。

　　“我……！”贺千金气急，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我是大夫，我有修养，我不跟你这个病人计较！”

　　她看了看右手的伞，越看越气，越看越气，从来没觉得这遮雨的东西有这么碍眼。气得一跺脚，将伞扔在了地上，吼道：“我一定是脑抽了才给你多买一把伞！”

　　“哼！”杜岩英冷眼看着，不屑地喷出了一个鼻息，而后闭上眼将头靠在树干上。

　　他的头很痛。不仅痛，还很沉。树干是硬邦邦冰凉凉的，一点不似平日里的高床软枕，可他却觉得这树是前所未有的可靠，仿佛有魔力似的，让人一沾上就觉得眼皮沉重，抬不起来。

　　在他失去最后一丝清明的前一刻，他感觉到面前这个女人在急切地叫他的名字，然后一阵暖意包裹了他，夹杂着雨水的湿气与身体的温暖。他突然觉得这也许比树干更可靠，真想就这样睡下去，再也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