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北罔池鱼

1、衍生【全文完结】

　　◇◆宋芝年◆◇

　　“同学，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也许是我透过比玻璃瓶底还要厚一寸的镜片折射出去的眼神过于迷茫，这个看起来顶多只有大二的男生局促地拢了拢怀里的课本，然后不死心地将身子前倾硬是凑到我面前轻声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我们以前好像认识。”

　　男生挂在脖子上的学生证随着他的动作落入我的眼帘。

　　沈昭,艺术学院0802。

　　不认识。

　　“玩大冒险输了吧？”我似笑非笑，手中的笔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点在我写了一半的稿件上，咄、咄、咄的声音在图书管里显得格外醒目和尖锐。

　　我紧紧盯着他甚至病态地希望看见他皱起眉头的样子，可惜他只是很失落地说了句“没有玩那个”之后眼底是一片死寂，好像是原本漫天的星子被一双手抹净，留下无边无际的暗夜深沉。

　　真是奇怪的人，我暗自嘀咕，没想到他落魄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十分郑重地对我说：“我叫沈昭，艺术学院。”

　　“你们老师有教过你，脑子有问题就别出来报复社会吗？都说不认识你还给我蹬鼻子上脸了，我是谁你知道吗？我叫宋芝年，很耳熟是不是，从入学第一天起就听说学校里面有个阴森讨人厌的丑女人叫宋芝年是不是，知道的话就别招惹我。”

　　夜幕降临，图书馆几乎没什么人了，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我狠狠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面前的稿件墨水还没有完全干掉，这是一份关于几天前艺术学院一名大二学生跳楼当场死亡的详细分析。

　　程珏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食堂里毫无形象的剔牙，他火急火燎地坐到我对面噼里啪啦不带喘气说了一通，大致就是我们学校出了大事件可能要封校，跳楼的男生叫周继年，是艺术学院的尖子生，加上外向的性格，与学校的同学老师关系处的都不错，还有个交往稳定的女朋友，家里条件也算的上是中等偏上，完全没有理由和动机跳楼自杀。

　　我放下牙签，了然的摩挲着下巴，“所以你怀疑是谋杀？”

　　“对，现场我们已经封锁了，法医现在在验尸，看他生前有没有吃过至幻药物，如果药物作用的可能性排除，那接下来就靠你了。”程珏挑眉，目光如炬。

　　结果从现场和周继年的亲朋好口中都得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更没有目击者，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尸体落在小路边一片茂盛的灌木丛中，还是后来几个路过去上自习的学生眼尖才被发现的。
　　经过法医鉴定，他生前没有服用任何药物，身强体健无疾病史。然而，越是正常越是值得怀疑，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优等生会选择自杀本身就让人匪夷所思。

　　最关键的是，周继年跳楼的地点位于一号楼，学校就是为了防止学生做出危险的事情，所有窗户都设计成只能开启二十厘米大小透气用的小格玻璃窗，天台也早就锁了起来，甚至在外沿围上一圈足足有一米高的铁栅栏。

　　想要从一号楼自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由于那起诡异的跳楼事件，现在学校里面个个人心惶惶，竟然还有传言说是鬼神作怪，所以大家都在天黑之前回到宿舍呆着，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这样的逻辑未免也太自相矛盾。

　　图书馆的电梯外壁是两面镜子，里面的女人一头蓬松短发，看不清面孔，因为一幅黑框眼镜几乎占据了她的大半张脸，过于宽松的墨绿色棉衣一直罩到膝盖。就在电梯门打开的刹那，我感觉衣角被一股力道拉住，不期然地撞进一双幽深无波的瞳孔。

　　“你还真是执着。”

　　我冷眼看着他，白天没在意，灯光下才发现他的眼底一片浓厚的阴影。

　　沈昭显得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措辞。

　　“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可以。”我不耐烦地打断，“那天跳楼的学生也是艺术学院的吧？据说死得蹊跷。”

　　说完我率先走进电梯，挑衅地看着他。

　　后街的店面灯火通明，稀稀疏疏几名学生坐在外面的摊子上吃夜宵，明显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老板，两碗牛肉面。”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脑海里满是刚才电梯前沈昭流露出来的怪异眼神。

　　对面的少年表情木然，与胸前学生证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男生大相径庭，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经历了某些事情：“你想找我谈什么？”

　　“宋芝年，你相信这个世界会因为一个人的想法而改变吗？或者说，操控。”这是沈昭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说话咬字喜欢每个字都说的很慢很清晰，这种感觉很怪异，似乎有特别训练过。

　　“当然不会。”我摇头，主观能动永远不可能改变客观存在。

　　“可是，我能。”

　　现在我可以肯定，这人一定是疯了，“如果你只是要跟我说这些，那你可以走了，我一点也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和你大半夜讨论思维和存在的问题。”

　　“你不相信。”他变得焦躁起来，左顾右盼四处搜寻着什么，“看见那边的一对情侣了吗？五分钟之后，女生会将饮料泼在对方的脸上，然后踢翻旁边蓝色的塑料板凳，面店的老板送牛肉面出来的时候，会不小心跌倒，手里的两碗面摔在地上，但是碗不会碎。”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描述五分钟之后锁看到的景象。

　　沈昭的预言成真了，分毫不差。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望着一样脸色苍白的沈昭喃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昭◆◇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问。

　　我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所有人都叫我沈昭，可是，我和学生证上的男生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一个礼拜之前开始的，总觉得镜子里的面孔开始变得陌生。

　　“应该再胖一点，皮肤要更白，眼睛和唇形都不对。”想法一旦产生就如细菌一般滋生蔓延，渐渐的，我开始怀疑沈昭是存在的吗？

　　当周继年真的跳楼生亡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厕所里面抑制不住地颤抖。

　　“要是他跳楼死掉就好了。”

　　这只是一时冲动所下的诅咒，却在当天黄昏灵验了，警察迅速封锁现场，学校也随之陷入混乱。

　　我站在一群围观的学生中间，心提到了嗓子眼，思维是个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我控制不了。本来可以把它理解为一次巧合，可是接二连三我脑中所想全部成为现实之后，大脑被恐惧深深占据。

　　这是一个与现实相悖的世界，无数的梦境碎片一层层毁灭我从前毫无亮色的记忆。

　　实验室、器材、白大衣以及子弹从眉心穿透的撕裂感，我极力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却被鲜血迷住了双眼。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的漫长岁月，我才在黑暗中找到一丝通往外界的光亮，四肢束缚的无力感钝钝地传递到中枢神经，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珏，我有点担心，用这样的方式会不会强度太大，精神力创伤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慢慢恢复，我怕……”

　　“国家等不了两年了，沈昭是我们最强的战士，将他强行植入‘衍生’也是万不得已，只要他的潜在意识复苏，就会自动开启能动模式，精神力到底能恢复几层，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那要是永远不能复苏呢？”

　　“如果失败……他将在那里平平淡淡活过一生。”

　　“‘衍生’里的宋芝年，今年，多大了？”女人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悲伤。

　　男人感慨万分地摩挲着食指上的金色戒指缓缓说道：“二十五岁，考取了研究生，不过穿衣品味包括脾气在内还是一样的臭，现在想起来，真的好久没和她喝酒了。”

　　日复一日，梦中男人和女人的话语在我耳边不断回响，每次都比之前更加清晰，背叛与责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枷锁，而我就是一只被束缚的困兽，在牢笼铁链之中想要追寻解脱。

　　剥落的记忆重新排列组合，几个呼吸的瞬间，一切都变得不同。

　　我叫沈昭，却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是周继年跳楼之后的第八天，警方最终草草结案就如来时一样迅速撤离。

　　学校门口，宋芝年激动地与一名警察争论着什么，隐约能听见昏庸、谋杀的字眼。

　　“怎么，舍不得走？”程珏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戏谑道。

　　我笑，“看不出来，这里的程珏竟然是个‘昏庸’的警察。”

　　程珏被我气得直跳脚，成熟稳重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他指着远处穿着警服对宋芝年一脸无奈的男人说道：“不过是张了张和我一样英俊帅气逼人的脸，气质内涵聪明才智一点都不像。”

　　习惯了他夸张的表达方式，我朝他招招手，“走吧。”

　　程珏愣了楞转身追上我的脚步，与我并肩走着，“说真的沈昭，没想到你又栽在宋芝年手里了。”

　　我大方承认，“难怪我第一眼看见她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只想死赖着她做朋友，甚至约她出去，把我的秘密全部告诉她都不是一时冲动。”情到深处，原来如此，就算失去记忆，心动的感觉依然存在。

　　“那你可得小心了，她好像没什么朋友，而那名程警官似乎和她关系不错。”

　　“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什么，快点回去把事情摆平，再过六年，我就期满退役了。”

　　程珏习惯性地摩挲食指上的金色戒指，若有所思，“六年……相当于‘衍生’一年，到时候宋芝年二十六岁，你二十七岁，郎貌女才，天赐良缘，沈昭你小子是不是蓄谋已久。”

　　闻言，我得颇为意地用鼻孔对着他说道：“从恢复记忆起，我就为这事儿盘算好几天了。”

　　◇◆时间惑

　　宽敞而明亮的教室里，坐满了今年新入职的国家新锐，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一名身穿墨绿色军装的男人眉目俊朗意气风发。

　　“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想要为国家在看不见的战场上奉献最宝贵的年华，首先要通过残酷的考核，那就是——在属于自己的衍生世界里精神力苏醒，并且，活下去。衍生世界，学术上称之为Derivative World，简称衍生，时间弧反射作用有六年的时差。现如今衍生被广泛应用于医疗业以治愈大脑神经受损的病人，同时也成为国家选拔菁英刑警的依据。这是你们的前辈，也就是刚刚退役的沈昭上将，在入职考核中，短短一周之内恢复深层精神力，开启能动模式之后，意念会直接影响到衍生轨迹，你们有谁知道，沈昭上将的‘衍生’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吗？”

　　程珏的视线扫过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什么也没变，是的，他维持了世界原样直到考核结束。”

　　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程珏上将，请问您当年考核结果是什么？”

　　年轻的上将闻言抚掌大笑，“我一共制造了三次世界大战，成了人民独一无二的制裁者。”

　　“那沈昭上将退伍后去了哪里呢？”

　　“他啊……回家娶老婆了。”男人笑得意味深长。

　　连续几天的阴霾天气之后终于拨开云雾见晴天，南城步行街上有家咖啡馆名字取得十分奇特，叫做“衍生”。

　　清新的荷兰民谣伴着醇香的咖啡，宋芝年窝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舒服地眯起眼睛，然后看向人来人往的大街怔怔出神。

　　程珏好几次暗示她毕业后可以去他们警署工作，她并不是专科出身，这些年却误打误撞协助警方解决了不少棘手的案子，莫名其妙的竟然成了警界口中人人崇拜的大侦探。

　　而事实上，她并不想将侦查破案当做主业，再者，程珏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自己也已经二十六岁，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以说他是她唯一处得来的朋友，但好像只能停留在朋友的关系而已。

　　突然，大片阳光被隔断，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宋芝年疑惑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满含笑意的深邃眼眸。

　　“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