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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十八章 ...

  •   天气闷热了三四日,搅扰得人心内烦躁。景皓窝在临华殿和他叔父说着话,一面自己拿了把折扇哗哗地扇,景颐看了他一眼两眼,第三眼地时候终于看不过去了:“这把扇面可不是绢的罢?再扇下去,扇面都要裂了,陛下倒也不嫌手酸。”

      说着向侍立一侧的德让吩咐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把那边的冰鉴挪过来,再给陛下倒一盏乌梅汤。”

      景皓连忙挥手示意不必了:“朕扇扇就好,这么大个人了还趴在冰鉴上,像个什么样子。”
      “天子威仪,镇之以静,陛下是否心中烦闷?”景颐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弯了弯嘴角,他想起了挺多年前还很小的景皓在大夏天热不过,搂着冰鉴不肯撒手,还在蹒跚学步的景皊就也学他皇兄一道搂着,兄弟两个像是冰鉴两耳上雕的两个善财童子一样可爱,却把他们的母后气得不轻。

      先帝就笑着让他和景预一人抱着一个扯下来。那时候他抱着的就是景皓,景皊在景预怀里哇哇地哭,景皓在他怀里偏偏特别安静,粉雕玉琢的一小团,颈子里挂着个纯金的长命锁,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一点看不出现在那样麒麟色的深灰。

      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的景预被闹得没办法了,就一脸无奈地看向先帝,先帝只是笑,还拦着蔡后不许她过去帮手,舞阳也在旁边偎着何太皇咯咯地笑,都忘记了自己是因为又和宋游闹翻了才躲到宫里的。

      他恍惚间几乎以为是自己记错了,这个宫城里居然还会有过那样团圆和乐的时候,这可实在是……

      “皇叔?”

      一声轻唤,景颐蓦地回过神来,景皓正看着他,外间天色阴霾,殿宇内的光线并不明朗,显得年轻的天子目如点漆,瞳子黑亮得一点都看不出那双瞳子是麒麟般的深灰,显得比往日更加无邪……也更深情。

      景颐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他才按捺下了想要遮住那样深情又无邪的目光的念头,径自垂了眼道:“陛下恕罪,臣一时失神。”

      景皓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把手里的纸扇哗哗摇着:“朕方才说,连日闷热也就算了,怕只怕一下就是瓢泼大雨,回头大涝一起,只怕荆湖,两淮沿岸全都要告急。”

      顿了顿又笑了:“不过朕已经叫工部和户部早早准备了,料也无妨,雨要下便来罢。”
      话音才落,蓦地就有雪亮电光划破长空,惊雷同雨声一道轰鸣而下,恍若天河倾泻一样的大雨,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天子立时苦了脸:“哎呀,怎么当真下了这么大的雨。”

      景颐笑着摇了摇头,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按了按,借力起身向景皓做了个揖:“陛下乃是天命之子,鸿德锦运,金口玉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臣佩服。”

      景皓闻言先是笑,慢慢地笑意却收敛了,摇了摇头抿唇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外间雨幕如帘,飞檐落水走珠成线,景颐看着他侄儿的背影正不明所以,景皓回身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皇叔且看,这深宫高阙是朕的,这繁华天下是朕的,这万里疆土亿兆臣民都是朕的。所有人都觉得朕是天下第一好命的人,冲龄继位,能臣辅佐,世道昌平,蛮夷臣服,甚至朕要雨落下来,雨就会落下来。”他看着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的男人,宛若玉石雕琢的面孔在有些苍白的天光里越发显得俊美,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了上去:“可是人间八苦一一尝遍,朕心里实在是……”

      佛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与谁爱别离,对谁求不得,话里话外,未免说得太分明。

      景颐不知为何,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微微别过了脸,片刻后道道:“时候不早,臣该要告辞了。”

      “这么大的雨,皇叔要出宫,也至少等雨停了再动身……朕走就是了。”年轻的天子自己收了手,顿了片刻,忽然探身吻了吻他叔父的耳垂,而后在对方未及反应过来的当口,抬步就走。

      景颐下意识抬手按住了被对方的嘴唇轻轻擦过的耳垂,那小小的一块软肉火烧火燎地烫热,以至于他都忘了还要恭送圣驾。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忽然就涌上了心头,他站在窗前看着銮驾远去,缓缓地转身唤来明喜,吩咐他准备肩舆车驾,这便回府。

      这一场大雨浩浩汤汤地落到天黑都不见势头稍缓,掌灯时分,豫王府前忽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明喜急匆匆地跑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鬓发湿透的天子解下了身上淋漓的蓑衣。蓑衣下的锦袍也已经湿了大半,他急忙上前行礼参拜,而后禀告道:“陛下可是有什么急事么?王爷回来的时候也淋得厉害,沐浴更衣用了姜汤就歇下了,到现在还没起身用膳,可要——”

      景皓眉头一蹙,反问道:“皇叔可还好么?带朕去看看。”

      “那,奴才这就让人去唤王爷起来?”明喜偷眼望了一眼额前的乱发还在滴水的天子,一旁珠玑已经急匆匆地捧了干手巾过来,景皓接过了胡乱擦了把脸,摆手吩咐道:“不要惊扰皇叔。朕只是……算了,你只管前头带路就是。”

      只是听闻他冒雨回府,担忧难已,又怎么好搅扰了他休息。只要看一眼,见他安好就走,也免得他再生气困扰。

      景皓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隐隐觉得有些委屈。

      他的叔父并未在床上睡下,而是歇在了内书房西窗下的榻上,房里只留了一灯小烛,当朝天子知道自家叔父眠浅,把一干人等都挡在书房外,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景颐是沐浴后睡下的,漆黑如墨的长发散在白玉枕上,在那一豆烛焰下幽黑发亮,看起来柔软地让人想触摸。

      景皓伸出手又连忙收回,他叔父的呼吸很平稳,长如蝶翼的眼睫随着胸膛细微的起伏轻颤着,在面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的笑纹也翘着,看起来像是微微带了点笑,竟是比平时还要更柔软的神情。

      新浴后只穿了一身纯白的亵衣亵裤,身上搭了一件鸦青色的丝袍,隐约闪过些青光翠色。一双他曾经见过的漂亮白皙的赤足落在丝袍外面,年轻的天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地拈起丝袍的袍角想为他搭上双足,不料他的叔父忽然侧过了身,那条丝袍就落在了榻面上,反而把整条右腿都露了出来。宽大的亵裤裤腿也因为这样的动作被向上带起了一截,景皓怔了怔正不知所措,忽然就看到一个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东西,但又觉得不该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条伤疤。

      在他叔父的右腿上,有一条足半指宽的伤疤,是与周遭白皙的肌理所不同的颜色,并不狰狞却无比地分明,从脚踝向上延伸,直到被亵裤遮住的他所不知道的某处。

      他一直是知道这条伤疤的存在的,他的叔父因此罹患蹩疾,连身体都变得孱弱,乃至于他本人是因此而得以登基,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条伤疤。哪怕他叔父在他面前袒露身体的那次他都没能见到这条伤疤,而现在这条疤痕居然就这么突兀地闯进了他眼里。

      被利刃划开的肌理重新愈合后的样子并不好看,哪怕伤口被细心地料理过,仍旧留下了这样一条凸起的,在光线下闪着珍珠白的光泽的疤痕。景皓忽然觉得心里扎进了一根细小的木刺,疼还罢了,一阵阵地发酸发胀。

      他已经顾不得可能会惊醒他的叔父,单膝跪在榻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捉住了那只因为一直以来不良于行而显得纤细的脚踝,用另一只手将那截裤腿更撩起了些。

      那道伤疤很长,斜贯了整根胫骨,触目惊心地让他不敢想象愈合之前的伤口又该是什么样子。

      他忍不住去看他叔父的脸,却对上了一个迷茫而略带惊异的眼神。

      向来眠浅的男人果然被惊醒了,但梦醒之间犹然带着的懵懂还像是烟罗一样笼在眼前,他有些分辨不清眼前到底是怎样的状况。他的皇帝侄儿正跪在他榻前捧着他的脚踝,鬓发还是湿的,连目光都带了一点湿润。

      然后那个孩子探身,用嘴唇碰了碰他腿上的疤痕。

      九五之尊,当朝天子,跪在他榻前,近乎虔诚地用嘴唇膜拜着他腿上的疤痕,同时还用如同下午时候在临华殿里的,那样深情又无邪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整颗心都在发抖。

      这次他下意识地就伸手挡住了对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没法面对这样的眼神,可那孩子的睫毛很长,在他手下轻轻地颤动着,挠在他掌心里,细细地痒。

      心跳在刹那间盖过了外间的喧嚣雨声。

      他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可景皓的嘴唇是热的,梦里不会有这么火热的嘴唇,也不会有拉开了他的手捧着他的脸缠绵深吻的景皓。

      所以应当不是梦,却比梦来的荒谬。

      更荒谬的是他明知这不是梦,却甚至没有推开对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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