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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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皊张嘴含住了侍女喂过来的葡萄，唇舌一压，甜美的汁水就沁满齿颊，他吃完了才转头看向苏世俭，蓦地笑了：“看你，这些天都是沉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当本王怎么欺负你了。怎么，可是还觉得不妥么？”
苏世俭轻轻摇了摇头：“臣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陛下无故说要秋狩就罢了，为何单单点了神武左卫和天章左卫随驾出猎？。”
“天章左卫是段家表兄掌着，他虽说为了婚事弃了爵位，可怎么着都是姑母和镇远侯嫡亲的儿子，又自幼和皇兄亲厚。至于本王么……”略微停顿了一下，景皊偏了偏头嘴角轻扬，很是轻狂骄纵的模样，淡淡道：“本王到底是天子嫡亲的弟弟，同胞所出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哪里是说不要就不要了的？天子要出猎，不叫最亲近的兄弟们带兵拱卫，难道要叫别人么？”
他自从那日领会了旨意，便颇有些开怀，兄长的猜疑和责备就像是脉脉山峦一样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如今就仿佛那山峦被人挪开了，连眉目间暗淡下去的神采都焕然了。
苏世俭当然不会看不出他的改变，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归根结底只好在心里暗叹一声毕竟是少年心性，倒是忘了他自己在年岁上其实要比这位殿下更小一些。
但年岁和心性向来都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做错了什么，然而事已至此，谁都没有给谁留什么余地。
他习惯性地抿了抿唇正要说话，觑着景皊身侧的侍女，便欲言又止起来，景皊等了他许久，见他还是不说话，这才想起什么了似得，伸手挥退了那个侍女：“好了好了，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那嬉皮笑脸地样子让人没法不觉得，其实这位殿下已经满心都只有秋狩的风光和重获兄长信任的喜悦了，苏世俭几乎有些气馁，他开始觉得自己是脑子坏了才会拼上身家性命想要和这位殿下共谋大事……明明是这么不妥当的事情，居然能被说得这样妥当该然，他都快要服气了。
前些日子被他撞见的那个借酒消愁潦倒落魄的人真的是他眼前这一个么？
景皊见苏世俭只是皱着眉头，并不说话，心里有些气闷，但还是坐正了身子，摆了摆手说：“不要这么严肃，正经事情本王也都记得。这次的事情，原就是为了清君侧，谋划得已经十分妥当周到了，何必在意呢。”
说到清君侧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口吻终于有些狠戾起来，后齿似乎微微切着，面上亦正经了不少，微微发青，这是对于什么人衔之入骨了的情状，但那种恨意旋即柔软了下去，他踟蹰了一下又说：“可皇兄总还是顾念着本王的，待到那人真的死了，再好好地和皇兄分说道理，他自然就会明白本王的苦心——世俭，你要和那两个校尉说好了，切记不能伤了皇兄，否则就是万死不赎的罪过。”
苏世俭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心里头想的却是：这样押上了身家性命的勾当，不是为了让你报那一箭之仇，然后保着你的兄长毫发无伤的，我的吴王殿下啊。
他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决定乘着这一次不论是不是良机天赐，坐实个豫王谋逆被诛，天子不慎被害的事实来，到时候眼前这位吴王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也是唯一的可以继承大宝的人选，而他，便也不是什么区区吴王记室文林郎。
这样泼天的富贵，是很值得押上天大的风险去仔细筹划的。
他又想起了先头碰上的那个，指点自己想通了这些关节的高人，越发觉得对方的卦虽未解到实处，但一来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二来他说的许多东西都十分中肯有理，如今出面联系神武左卫里那几个要紧的可靠校尉的也是自己，待到成事的时候，能够把握关窍谋定大局的，必然是自己。
一股子指点风云挥斥方遒的意气再度涌上了心头，时年不过十六岁的苏世俭并不觉得自己年纪很小，他是承明十年授的皇子伴读，那时候当今天子都还没有十六岁，但已经继位十年，亲政主国了。
年轻的吴王记室微微扬了扬下巴，然后慢慢道：“臣记下了，若无他事，这便告退。”
看景皊的样子，他都快相信兄弟没有隔夜仇，今上真的是出于信重才带神武左卫拱卫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天意庇佑了。
于是筹谋各定静待天时，及至丹桂甜香飘满御苑，那风波浪涌便暗自滔滔起来。
天子秋狩，按照朝臣的意思，洛阳城中中原本应该是要留豫王监国摄政最为妥当，一来豫王原就是监国摄政过的，政务娴熟，手腕高妙，二来这位殿下素有贤名，最是温良端谨，无争无求，人望极高。
但是天子降旨说的是豫王随驾出猎，兼领中书的尚书令章舜卿留京理政。私底下百官是颇有些议论的，很有些人说这是因为豫王人望实在太高，已经为天子所忌，而章相是第一等的淳德君子，天子的授业恩师，在皇帝心中，哪个更可信，俨然高下立现了。
另一些人则说，章相不仅是当朝第一人，更是一个外臣，景氏皇朝立国二百余年，根深蒂固，如今世道安康太平长乐，更是民心所向士庶用命。此番天子秋狩，把皇城里所有有资格肖想皇位的人都领了出去，无论留谁守着洛阳宫城都是能够安心的。
可这些外人又如何知道，此间的安排深究起来，全然没有那些阴谋鬼蜮机关算尽，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一番十分儿女情长的景愿。
九五至尊当朝天子他，只是想要和心爱的人一道跑马。
可这到底不是能够被宣之于口的事情。
此刻御道已经扫洒干净，羽林亲卫沿街布防阻隔百姓，朱雀大街上却还是少见的热闹喧嚣。毕竟天子法驾卤簿并不常见，往年只有三年一度的郊祀祭天才有，然而因为祭祀乃是国之大事，一切时辰都是赶着掐算的，更兼冬日苦寒昼短，没几个能当真看清天子的样貌，这番秋狩，天子照旧坐在那辆“左青龙，右白虎，金凤翅，画虡文鸟兽，黄屋左纛”*的玉辂车中。
沿路士庶跪拜，山呼万岁，自然不免有人抬头偷看，透过羽林卫鲜亮的衣甲盔缨和透着寒光的枪戟，越过那流光溢彩金妆玉饰的车驾偷看里头端坐的天子，而后被那低垂的十二串玉旒阻隔了视线，依稀只窥见了仿佛神祗的龙章凤姿，于是更虔诚地俯下了身子呼喊吾皇万岁。
而妇人女子则偷偷地向天子玉辂后头那辆像辂上望，不仅贤名在外，美名亦是遍传天下的那位豫王殿下便在这辆车上，一身黑缎华服十分厚重，上头绣着的金线与发上嵌玉的金冠在日光下一道熠熠生辉，几乎叫她们不忍心收回目光。
这样仿佛神君降世一样的俊美姿容，便是年画上都描摹不下。
豫王景颐是特旨赐乘车随驾的，其余随驾官员多是骑马，吴王景皊亦在其中。并没有乘车的吴王殿下在金甲之外罩了大红锦袍，飞扬眉目高鼻薄唇亦是极其出挑，胯|下白马毛色似雪，通体连一丝杂色也无，鎏金的鞍鞯上镶嵌了玉片，就连马鞭都编入了金线，柄上还嵌着一颗上好的猫眼宝石，硬生生把身边俊朗不凡的段殊给比了下去。
段殊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意气风发年少葳蕤的这个表弟，稍稍提了提缰，于出城之后，照例落后了半个马身。
出城之后景皓便令法驾卤簿回转宫中，另换了更加舒适可供十余人乘的御辇，一面另随驾亲卫休息整顿，顺便招了招手把准备换车的景颐叫上了自己的御辇。
这辆天子出行起居所用的御辇打造得极大，甚至隔出了内外，外间摆开了龙椅御案还可供内侍女官侍奉或接见臣子，里间则摆了御榻，可供路途劳顿时休息。
景皓直接拖着他皇叔到了里间，按着人坐在了那御榻上，屏退左右，便十分亲热地搂了过去。他已然换过了冠服，将那颇为繁琐的冕冠衮服换作常服，景颐却还是一身厚重华服，腰上玉组绵延障步，稍一挣扎便是一阵琳琅乱响。
景皓于是越发得意起来，凑到他叔父脸上偷了个香，十分没有天子风度地笑道：“皇叔好生坐着，这可不比宫里或者皇叔府上，稍有些动静，少不得有人要进来。”
年长的那个自然不免横了他一眼，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的缘故，或是因为今日外面风大，眼角微有一些水光，便一点告诫的意思都没有了，满满都是风韵。景皓恨不得凑过去把他的睫毛眼角全都舔得湿漉漉得，但多少还念着这是在御辇上，于是没有得寸进尺只是亲昵地厮磨了一阵，待到车驾起行，方才轻声问道：“皇叔，他真的会……”
后半句话说得极轻，仿佛被车辙辘辘和马鸣风声盖过了，但景颐听得很分明，他叹了口气，同样轻声地道：“臣很希望他不会。”
作者有话说第113章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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