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37、范老师的算计

　　赵钊有个在政府工作的朋友要结婚，邀请他出席。赵钊包了个很大的红包，于是决定把周贤也带去吃回个本钱来。周贤觉得很尴尬，她这么大人了还跟去吃酒席，更何况她去了肯定谁也不认识。赵钊倒是坦然。“除了新郎其他人我也都不认识。我们是去吃饭的，认得饭桌酒菜就行。”于是，周贤最终还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酒席很热闹。新娘子家是北方人，还请人来唱了东北二人转。气氛杠杠的。酒足饭饱之余，周贤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你一个外商来中国没多久能有什么在政府工作的朋友，而且关系亲近到人家请你吃酒席？该不会是你‘以前’的同事吧。”周贤问得隐讳，赵钊却一下就听明白了。她口中这个“以前的同事”恐怕是指他改头换面以前从事特殊机要工作的同事。
　　“都说这是国家机/密了。你没事就拿出来说。”赵钊利落地往周贤嘴里塞了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馒头。
　　周贤嘴巴动不了，只能恨恨地斜睨了赵钊一眼。心里没好气地道：还国家机/密呢。赵钊等于范笳这个事实该知道的人一个也没少知道，不该知道的人也有不少知道的。就像小朋友知道了秘密心里藏不住，逢人就说“我只告诉你噢，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讲”，最后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了，还瞎保密个什么劲儿啊。
　　酒席过半，新人和双方父母一起挨桌进酒。婚礼席开三十桌，周贤这桌离主席台挺远。新郎新娘是圆是扁她愣是没看清楚。这会儿就近一看，周贤一口可乐梗在喉咙，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位新郎她见过。周贤自认并不认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是眼前这位高官新郎她真的见过。
　　十年前，她刚进大学校门，新生军训的时候，这位新郎官大人曾经作为部队领导来他们学校检阅军训。作为小兵的她，曾经远远望过他一眼。你若问，不过是十年前看过一眼的人而已，周小贤为何至今都能记得，那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和当年那个在学校以用物理卷子折磨她为乐的小范老师实在是生得太像了。像得她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不知道哪边才是新郎的父母，周贤眼珠子滴溜溜地往新人两边父母都扫了一圈。不像！完全不像。就算是有了岁月的痕迹，这在场的两位父亲跟新郎当真没有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相似之处。
　　有古怪。
　　新郎敬完酒，笑盈盈地走向赵钊。赵钊举杯祝贺道：“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两人客气地寒暄握手。新郎“深情”地望着赵钊：“谢谢你能来。”
　　近看这新郎和范笳的脸更像了。要不是赵钊现在的脸与以前完全不同，那他此刻和这新郎面对面简直就和《新白娘子传奇》里许士林和许仙在金山寺重逢时候的场景一样，左右都是叶童。小时候周贤每次看见电视里重播这片断，心里都会毛毛的。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当然要来捧场的。”赵钊客气地回答：“我顺便也来学习学习攒攒经验。”
　　新郎看了一眼站在赵钊身边的周贤。“看来两位的好事也近了。我先恭喜了。”
　　看见依偎在新郎身边漂亮得惊人的新娘子，周贤有点后悔自己下了班衣服也没换一身随随便便就跑来吃酒。
　　“到时候一定要赏光”。赵钊道。
　　“当然，我一定备上厚礼参加。”新郎笑道。
　　“厚礼倒不必，到时候少灌我两杯我就感激不尽了。”
　　能这么轻松谈笑的应该不是泛泛之交。周贤心里嘀咕。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呢？
　　“感谢出席小犬的婚礼。”新郎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了过来，向赵钊举杯。
　　“应该的。”赵钊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笑还是不笑，让人玩味。
　　“这位小姐是？”流连在赵钊身上的眼神转而移向周贤。
　　“我的未婚妻周贤。”赵钊大方地介绍。
　　周贤忍住心底发毛的感觉，任由眼前这位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气势逼人的阿姨将自己仔细打量。这么有气场的婆婆，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还好她不是新娘子。
　　“周小姐看起来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应该会是位体谅丈夫的好妻子。赵先生好福气。”
　　这说的是她吗？阿姨真是神算啊，才看了她一眼就能总结得如此深刻。周贤听着眼前这位认识还不到两分钟的阿姨对自己的夸赞，再对比自家老妈对自己的评价，不禁暗喜。就算是恭维的话，她也照单全收。
　　“我也觉得能认识周贤是我最大的运气。”肉麻话小范老师经常一筐一筐地说，但是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头一回。周贤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没端酒杯的手悄悄在赵钊大腿上狠掐一把，警告他注意分寸。却在听见赵钊下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心软了。他说：“大概是老天爷可怜我自幼失怙一个人孤苦伶仃，对我的一点补偿吧。
　　周贤静默了。关于身世，赵钊曾向她说过一些。他幼年失母少年丧父，都是辛酸的回忆。她从不多问，不想他一次次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四十岁前的人生他经受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曲折，以后的日子她盼着他的生命里只有喜乐。
　　赵钊的话让新郎母亲严整的笑容有点僵。“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喝上二位一杯喜酒。”
　　长辈开口说这样的话，周贤有些吃惊，她耳根子软，还有些于心不忍。这阿姨该不是和赵钊有什么过节吧？可是看刚才赵钊和新郎哥俩好的样子，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啊。还是这阿姨有什么不治之症，等不到她和赵钊结婚？眼前的人矍铄硬朗，面色红润，看起来就跟喝了很多“红桃Ｋ”一样由内到外透着健康。
　　这下周贤真有点糊涂了。
　　“届时我一定阖府统请，请务必赏光……阿姨。”赵钊表情依然淡淡的。说不上亲昵，却也不显得疏远。
　　一双苍老却有力的手扶上阿姨微颤的肩。这位一看就很有老干部风范的人应该就是新郎的父亲。看了赵钊一眼，他俯身在妻子耳边低声说道：“还有客人要招呼。”
　　一行人执杯离去，转而向其他桌敬酒。
　　望着周贤写满十万个为什么的脸，赵钊苦笑一声，附在她耳边讨饶。“回家再上大刑吧，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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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定了婚礼的日子，周妈对周贤的夜不归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赵钊家在徐将军巷，离周贤家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洗过澡，周贤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赵钊靠过来。“周贤，闭上眼睛。”
　　周贤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上一次他一脸深情地让她闭上眼睛，结果把她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最后一罐可乐据为己有一饮而尽，一滴也没给她留下。
　　再上次，三十七度大暑天从外面回来。她忍着快要中暑的不适，听话地闭上眼，天真的以为睁开眼就会看见闪亮亮的Tiffany在她眼前晃动。然后，他没有半点愧疚的抢占了浴室，洗了一个小时的澡，等空调成功将室温降到24度，再愉快的步回房间午睡。
　　她承认自己不聪明，但是事不过三，她也不是被骗大的。
　　“闭上眼睛。”赵钊轻声诱哄。
　　虽然天花板上没有镜子，周贤也能肯定自己这辈子眼睛没有这么大过。连眨眼都省了，周贤开始默数自己能坚持多久不眨眼睛。
　　这一场论持久战，赵钊认输了。翻回去平躺在床上。“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不可能知道。”五十四秒！眼睛睁太久了，周贤泪眼婆娑。
　　“你在想我和那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在想你其实是个骗子。”周贤毫不客气。那么多细节和提示，她要是还猜不到范笳和那家人有什么割不断的羁绊，她就真是笨蛋了。她不问，只是不想勉强他。她知道他心里还有结没解开。她愿意等，等他想通了，愿意和她分享一切。
　　“这话从何说起？”赵钊一脸委屈，侧过脸望向周贤。
　　周贤固执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你说你是地下党，都是骗我的吧。”
　　“我没说过我是地下党，我宣誓加入的是共产党。”
　　周贤不理会他的贫嘴。“你都严重到要改头换面了，我们还能堂而皇之地出入这间范老师家的小公寓？”周贤肯用心的时候还是思维缜密，观察入微的。
　　赵钊伸手探向床头柜，摸过一份文件。“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的。你自己不肯闭眼睛。”
　　“什么东西？”周贤看到满纸英文就头大。把文件丢回赵钊身上。
　　“你自己亲笔签名的文件，还问我是什么东西？”赵钊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把签得跟鬼画符似的“周贤”两个大字摆到周贤面前。“你看着不觉得眼熟？”
　　这份文件周贤真没有印象，不过那看起来龙飞凤舞其实歪七扭八完全是鬼画符的签名分明是她有段时间沾沾自喜的设计。她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签了卖身契还帮人贩子数钱的笨蛋吧。
　　周贤激得一身冷汗，一把抢过赵钊手里的文件认真看起来。无奈书到用时方很少，不知道是周贤读书太混，还是这文件太多生僻词。这文件的内容超出周贤的理解范围。
　　“是房契。”赵钊不忍心再逗她。好不容易人都骗进门哄上床了，这会激发出她沉睡的求知欲，让她半夜跑去书房翻字典查百度，他就太失败了。“五年前范笳把自己名下在中国所有动产不动产都转让给了你，包括这套房子还有他的悍马。所以，你愿意带谁出入这套房子都是你的自由。”
　　房子……悍马……周贤仿佛看见人民币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她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闭眼睛，这几张纸可比tiffany惊喜多了。但是——
　　她真的没有印象什么时候签过财产转让的合约。和范笳在一起的时候，她是连信用卡都没有的标准无产阶级，唯一签过名的就是考试卷了。
　　“你啊，什么时候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赵钊说道，“你还记得我有个叫郭禹生的朋友吗？你答应帮他设计一个studio……”
　　“啊，工作合约！”周贤恍然大悟。五年前在医院，范笳向她解释了当初不告而别的原因并坦诚内心深处对她的情感。又在范笳的穿针引线下得到为世界著名的摄影师设计工作室的机会。事业爱情双丰收，差点没把她美到天上去。
　　她拿着合约兴冲冲地跑去医院给范笳看，护士小姐说他已经办了出院手续。她又找来徐将军巷的小公寓。迎接她的却是人去楼空的打击。五年青春，范笳接连两次不告而别，周贤的情绪几乎崩溃。捏在手里的文件一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低沉了好一段时间。选择性忘记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与范笳有关的事情。包括随着范笳突然消失而集体四散的“范笳党”。要不是后来她收到郭禹生从美国寄来的解约书和赔偿金，她都要以为郭禹生这个人还有那份合约只不过是她思忆范笳成狂而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可是我貌似记得合约是中英文版本各一份的。我是懒得看英文版，但是中文字我就是再怎么马马虎虎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也不可能看不出财产转让和工作合约是不同的吧？
　　“老天。”赵钊好笑地低叹。“你这么糊涂没吃过大苦头真是运气好。谁说中英文版本就一定是对照的？利用翻译上的漏洞，拿中文版本骗人，最后用一行不仔细看绝对留意不到的小字注明‘一切以英文版本为准’来骗人的把戏已经是老掉牙的招数了。这种情节拿来拍电视剧都嫌老套。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啊，周贤。”
　　“所以说是你让郭禹生骗我，故意拿两份合约让我签？”
　　“你见过哪个骗子把全副家当倒贴拿去骗人的？”赵钊一面一脸正经地为自己辩护，一面一心二用，身体悄悄往周贤那边挪。魔掌偷偷从周贤得睡衣下摆探进去，准备把敌人先蚕食再鲸吞。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周贤鼻子朝天哼哼。赵钊就要爬上一垒的大手顿了一下，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被发现。周贤这种不能分心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你把财产转让给我之后你再去假死，财产就不用充公啦。回头你再找个机会跟我结婚，房子车子绕了一圈还不是又回到你手上。”她也是有精明的分析能力的好不好，周贤沾沾自喜自己的逻辑推断。浑然不觉赵钊的真正意图。
　　赵钊轻轻吁口气，一垒成功。
　　“合约书可是你自己随手乱丢的，我只是很环保的顺手捡起来。要是你当年没乱丢，一早把这些财产消化了，我的图谋不就落空了？”再伸一只手，探到周贤背后将她拉向自己，覆上她细腻的唇瓣。二垒……
　　周贤满腹心思还纠结在财产转来转去的问题上。不耐烦地推开赵钊的头。“你当时是算准了我会失魂落魄，一早盘算好在一边等着把合约拿回去吧。环保？你当你是唐僧啊。”
　　“不敢不敢，我是孙猴子，您才是唐僧。只要您念咒，把我搓圆捏扁任凭您高兴……”他才不要做唐僧呢。春宵一刻值千金，温香软玉在怀，把时间花在说话上的人才是傻子。
　　蚕食正式转为鲸吞。
　　当然周贤是没有机会念紧箍咒了。她那点小心思一辈子也没赢过范笳。不论是今晚还是过去的十年，这一场爱情的追逐里，谁被谁搓圆捏扁，根本不言而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