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43、第四十二章

　　婷儿看了她一眼，迟疑着应了声是。

　　来人是个鹅黄浅衣的小婢，那女孩上前行了礼，轻声道，“姑娘，在在来接您了，月妈妈这几日可担心坏了，姑娘近来可安好？”

　　“安好，安好…”她抬手示意在在起来，眼神朝婷儿飘过去，婷儿一直低着头，仿佛没察觉她的疑问。

　　在在呼了口气，“姑娘不可能再这么随意乱跑，前几日五殿下差点将咱们溶月楼拆了，若不是听说寻到了姑娘，奴婢和月妈妈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妤凰琢磨着，五殿下和月妈妈是哪颗葱？然后同她解释，“我并不是你们家姑娘，许是你认错了人，可能她长的同我有些像，那应该是长得不错的，但你确定她有这么不错？”

　　婷儿原本在装无形，这会却扑哧一下笑出来。
　　在在却吓的磕头，“姑娘莫开玩笑了，月妈妈没有强迫您的意思，是那陈二公子自己闯进去唐突了姑娘，以后万万不会再发生这等事，姑娘千万别记在心里，您回去想怎么罚奴婢们都行，只是五殿下迫的紧，您若是不回去，月妈妈和姐妹们都要遭殃，您就当行行好，救救奴婢们吧。”

　　妤凰简直郁闷至极，想来她们家姑娘满世界逍遥，她却要顶着那姑娘的名帮她救一家老小的命，真是祸从天降，完全让人提不起助人为乐的兴致。

　　在在抹了一把泪，继续道，“姑娘前几日说喜欢的源茗茶殿下已经送了来，姑娘不回去尝尝吗？”

　　妤凰想了想，那姑娘的品味和她有什么关系？连茶也挑剔，奢侈！

　　在在接着道，“姑娘的舞衣又换了新式样，全绣着姑娘喜欢的花样，姑娘不回去试一试？”

　　妤凰想了想，她又不跳舞跟她有什么关系？连花样也挑剔，挥霍！

　　在在又想了想，“姑娘前些日子看中的故事，戏本子已经写了大半，月妈妈说回头请畅春园的班子来演…”

　　她说的最后，已经绝望的快说不出话来，“姑娘当真不回去看看？”

　　妤凰想了想，现写戏本子不说，还要请人演出来，真是完全……完全无法评价，太令人发指了，她们一家子对她如此掏心掏肺竟然还被她祸害到性命，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握拳至于唇侧，低低咳了一声，“婷儿，如果我没记错，你方才说，这是墨郇的意思。”

　　婷儿连忙解释，“主子处境堪忧，姑娘又于主子情深意重，主子不想牵累姑娘，这才要将姑娘送回溶月楼去的。”

　　婷儿犹豫一下，覆到她耳边低声道，“主子已为姑娘安排好进退，姑娘不必担忧。”

　　妤凰没听太明白，不过照她的理解，墨郇这是事务太过繁忙，怕她无聊替她寻了个乐子，婷儿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姑娘尽管放心去玩，君上他绝不会同姑娘秋后算账。

　　想到这，妤凰稍稍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虽然她受了点伤，却有些闲空，顺手帮扶一下在在，只当是普渡众生。

　　那茶是可以不喝的，舞衣也是可以不穿的，这戏吗….倒可以稍稍看那么一看。

　　于是与在在一道上了马车，她觉得此举稍稍有些不矜持，不想比她还不矜持的还有婷儿。

　　用婷儿的话解释，她是她家六姨婆的三舅舅的女儿的外甥的儿子的姑姑，因为家里糟了灾难，想来投奔亲戚，不料同她一起遇到山贼，幸好得这座庄园里的管家相救，为报救命之恩,所以才跟在她身边。

　　在在和婷儿聊的盎然，一旁的妤凰却觉得这幌子编的狗血且漏洞百出，且不说她的宗族关系忒混乱，还有一点她如何都想不通，话说管家救了婷儿，婷儿为报救命之恩，为什么要跟在她身边？
　　好在骗的是在在，便也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但谈话中晓得那姑娘身世详情，便觉得这看戏的代价着实有些昂贵，让她很有跳车的冲动。

　　在在家的那位姑娘名叫息妩，容貌自然不必说，只从在在等人能将她误认便可略见一二，关键是舞艺甚好，且据在在证实，虽在人前未曾弹过，但奏箜篌的技艺也甚好。

　　这姑娘还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舞雩台上跳了一曲凤朝歌，然后…唔，名动京华了。

　　名动京华的原因有两个。

　　一则舞雩台地处沂河之北，是个很有些典故的台子，典故众说纷纭，已经没人能分得清真假，有说是用于古时祭天，有说用于圣人授学，但无论纷纭如何，大家普遍承认这是个很神圣的台子。
　　故而有人敢明目张胆踩在台子上跳舞，率先做成这件大家普遍想做又不大敢的事，大家便觉得这年轻人真不懂事，真不知天高地厚，真令人咬牙切齿。

　　令一则便是这曲凤朝歌，听说是个微雨清晨，隔着半水轻雾，舞雩台上，华衣曳地的女子盈花满袖，似朱笔入画，于青山墨水中点一抹倾色笑涡，飘渺似仙，娆美若火。

　　叫人想抓住，却不敢抬手，只怕惊扰此刻唯美

　　这场舞其实看到人并不多，除了朝出夕归的渔民和船家渡客，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秋意冷凉的沂水河上。可能这姑娘着实是想低调的动一动筋骨，但不巧船上有个很有名的文人骚客，且画画得不错，尤擅美人图，便将这一幕落笔纸上，又填了词曲传唱。

　　一时间帝京纸贵，大家纷纷以描摹此画为荣，且琢磨着这美人该如何曼妙难言，其中尤数五殿下最是疯魔，私下了遣了人四处寻那姑娘的踪迹，立誓非此等美人不娶，且不知是撞了邪还是脑袋被夹了，还闹到了豫章殿门前陈情阶下，搞的皇帝头大如斗，想假装无视都不行。

　　其实就她所看，五殿下的脑子着实有些直白。因为五殿下除了风花雪月吟诗作画，还很有些辅政才能，知晓行兵布阵的演练，掌着半个王城戍守的王军。

　　皇帝本想着这等身份很适合娶个世家女子，可他竟先看上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还非得献上正妃之位，着实令人不能如愿。

　　皇帝不想随了儿子的意，又不能拒绝的太不留余地，不然那半数的王军宿卫随便折腾点动静都让人吃不消，思来想去，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待好好寻一寻那女子，很风轻云淡考量考量家世，若是匹配合意还好，若是不匹配，就考虑着是导演一出意外身亡好，还是急病不治好了。

　　说到底，这姑娘在莫名巧妙的状态下，从被画画到被钦慕，被求婚然后被死亡，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这姑娘着实很倒霉。

　　这倒霉姑娘最后自然是找着了，却不是五殿下寻人的功夫厉害，而是她自己出现在溶月楼门口，穿着一身华美的曳地红裙，笑眯眯问老鸨要不要花魁。

　　待息妩的名字正式挂上溶月楼的头牌，那位偶然见到美人一个侧脸的骚客也疯魔了，想他心中的仙子竟如此自甘堕落风尘，他觉得很受伤，一把火将那卷江上美人图烧了，甚有些颓然寥落得遁走他乡。

　　唯独痴情的五殿下未曾放手，甚是坚持。

　　这等丰功伟绩，这等倒霉运气，搞的扮作这姑娘的她甚有些惶恐，甚有些力不从心。

　　她如今受了伤，修为折损不少，就算此刻跳车，结果也不外乎被后头的车队护卫赶回来，那样忒不体面。

　　妤凰惆怅的放下车帘，长长叹了口气。

　　五殿下的坚持的确让那姑娘死的更快，如今替换成她，她觉得她可能也会死的很快。

　　偏偏在在还边说边崇慕的看着她，妤凰只得摸摸鼻子侧过头。

　　如此一路忐忑，一路纠葛，一路惶惶，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帝京。

　　帝京没有别的名字，青底红字刻在城门上，高傲且霸气，这霸气就如皇帝起名字就叫皇帝一样霸气。

　　一路试探，早早便听婷儿和在在赞过帝京，不仅是名字霸气而已。

　　此城巍然矗立于距禊桓山七百里外的平野之地，倚傍禊桓山脉绵延料峭的天然险峻，沃野千里，上巳水系由北自南，峄山水系由西至东，汇于桓越而注南海，帝京建于上巳河畔，多处水流穿城而过，地美物丰，交通便利，商旅繁华，各国臣属国慕帝京华美风流之盛，连北隅牧民、东原蛮夷也翻越戈壁崇山，纷至沓来。

　　想来已是中陆大地最为繁华的城池。

　　然而几十年余年来，政局动荡腐朽，民生凋敝，帝京如王朝般腐蚀空洞，近些年更是天降异像，水泛山崩，各地灾难频发，整个王朝风雨飘摇，臣属之国纷纷脱离辖管，拒不上贡，且觊觎腹地安乐升平，时时出兵攻伐。

　　照理这是王朝更迭之相，但国祚福泽皆有天命所规，建国初始钦天监和礼祭司已经推测国运泽被三百余年，然而未过半数便已经如此倾颓，皇帝一下从盛世之君变成亡国之君，他觉得很难以接受。

　　钦天监只好再测，上禀有贪狼现世，且有妖魔之象入侵紫宸，紫薇星震动。

　　帝大惊，罪知礼慢上天方有此祸，便越发重视起国祀。

　　妤凰琢磨着这样上禀天听可能着实有些缓慢，但妖魔入侵紫宸倒是件大事，不必等钦天监测出来，紫薇星君已经上达完了天听，头顶上那些懒到骨头里的神仙们大约还在想对策，陛下他完全不需要如此惶恐。

　　入了城才发现，惶恐的大约只有皇帝陛下和他的一殿臣子。恁外界如何飘摇动乱，终是不掩帝京尊贵盛美的浮华，王朝气脉仍在，充其量不过落了层灰。

　　此番推测可从车帘外热闹叫卖，人群摩肩擦踵略见端倪。

　　在在说帝京民风开放，女子除了不能做官和纳小妾，倒也没什么禁忌，在玳城时季绯衣事务繁重，从未带她出过宫，如今一下来到繁盛之最的帝京，妤凰简直按捺不住喜悦，频频探头还觉得不过瘾，最后干脆想跳下去逛一逛。

　　理所当然被婷儿和在在拦住了。

　　在在的理由是五殿下还在等她，她应该先回去拜见，以免惹得五殿下震怒。

　　这个理由着实让她更想逛一逛。

　　与在在相比，婷儿的理由便得体又讨人欢喜，她说姑娘这个模样出门未免唐突，届时人皆为一睹姑娘容姿，街巷水泄不通，姑娘如何逛的自在洒脱，不若先回去解了溶月楼之急，稍加装扮再出门才是。

　　妤凰这才将将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坐回原处。

　　而一旁在在的称呼，已经从婷姑娘亲近为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