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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豆生南国 ...

  •   那是春杏将要落尽的时季,昨夜里下的那场雨席卷了枝头大半的花儿,铺席了一地,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场下得不尽情的雪,恰好地铺满了青砖小路却已来不及顾及屋檐窗柩。
      然则情景意境都是极好。

      于是李询便裹着薄棉袄拖着扫把兴致盎然地对着丫鬟雁霜说她要去扫“雪”。

      雁霜绣着花儿头也不抬嘱咐:“您仔细着脚下的绿苔,莫要像是去年那样摔狠了,小半月起不了榻。”

      李询摸了摸自己鼻子,呵呵一笑,她早已习惯自家丫头的尖牙利嘴,也不去怪她不敬主,反而应了一声,便兴致颇好地出了门。

      青砖的确湿滑,李询提了裙踮起绣花鞋走得小心,路边墙角的杏花树枝桠压得很低,她微侧了身子想要绕过去,却忽然看到那枝桠头上还有一株还未开尽的花苞。
      李询眯起眼睛笑了笑,念叨着有花堪折便伸手去摧残。

      杏花枝干很是坚贞,折断了枝干还有树皮连着,揪不下来。
      李询一个使劲儿,花枝没下来,枝叶上还未滴落的水珠儿倒是全部下来了,淋了满满一身。
      春雨尚寒,李询用袖子擦了擦脸,风吹过,身体忍不住抖了抖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怨念地盯着杏花枝头的花苞看了一会儿后李询切了一声提起扫把就走。

      落花不厚,只是浅浅地铺了一层,脚踩上去却有种特别的软糯感,非常奇特,就像是这个小镇上未婚嫁的女子唱起的渔歌。
      李询边扫着花瓣,边哼着歌儿,她也并不觉着这矫情。
      也许是来了这儿太久的缘故,她多少还是沾染上了这里头一些士族小姐的脾性,附庸风雅大约算是其中一点。
      但是她倒是自觉自己这点风雅在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人眼里实在是粗鄙无比。
      比如她看了这杏花春雨会忍不住拿其取乐,然而那些闺阁小姐们更乐于远远观之,伤春之余作诗做赋。
      这可不是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
      在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李询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身边的才女们虐着,直到体无完肤,直到失去知觉,直到无动于衷←-←

      总之,前唐李朝的三公主李询是出了名的庸才,虽然这个庸才最后嫁入了出了名的看重才学,且不论男女皆是风采出众之辈的谢氏门第。
      不知情的老百姓们总喜欢以他们的角度来揣测事情的真相,譬如说他们坚信是前朝李询三公主在皇帝面前不顾羞耻耍泼大闹非要嫁予谢家嫡长子谢绪为妻,然而谢氏嫌弃李询无才咬牙不允,最后在皇帝和谢家族长经过漫长的争论之后,最终两家都退了一步,所以才有了谢氏谢泠尚主这个看着还不算太难看的结果。
      李询是知晓的,在自己谢泠成亲之后,谢泠被众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怜惜目光摧残了起码有整整一年,直到众人看到这夫妻二人看上去的确还算和谐,才隐约相信他们两人应该不至于过早和离。

      李询在后来狼狈地拿着一个小包袱坐上马车出谢府的时候也曾感慨,有时候人真的不得不去相信一下人民大众的智慧以及他们那双火眼金睛。
      他们觉得自己和谢泠不配,觉得两人纵使新婚有稍许恩爱,然则终究逃不过夫妻离心最后劳燕分飞的结果。
      李询不知道自己和谢泠算不算离心,但是他们两个倒是终究分开了,在成为夫妻整整八年,她以为可以就此平稳度日之后。

      李询很哲学地觉得她是这个时代大背景下的一个小杯具,毕竟前唐亡了,她的身份变得有些尴尬了,更尴尬的是她听说她夫家的人准备登上大位。
      她不懂政治并且远离政治,她从来就和这个时代的女性有些本质上的不同,李家女子素来热衷于权力游戏,只李询一个例外,所以对于权利更迭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感知迟钝也是可理解的事。
      如果不是直到谢泠他妈,李询的婆婆前来找她谈话,躲在小山庄里消暑的李三公主是不会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三公主了的。

      一个前朝公主也许可以低调地成为一个士族子弟的妻,却到底不好再作新帝的儿媳一个亲王的正妃。
      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为了自己死去的皇帝老爹下了狠心拖了枕边人一起下地狱。
      虽然李询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但是杜绝不了人家会那么想对吧。

      李询在大事上一直就不是个果断的人,但是很奇怪的,关于和谢泠和离这事儿她只思考了一个晚上就决定了,绞尽脑汁地写了封还算情深意重的离婚书,姿态也还算潇洒地亲自递到了谢泠他妈的手里,最后匆匆从山庄里回了谢家,收拾了东西又匆匆南下。
      也不知道该是哀叹呢还是庆幸,那个时候谢泠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寒山。

      南下之后李询也曾心惊胆战过,想着她会是被谢家的人抓回去杀首示众呢,还是被囚禁一世,后来证明,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家人根本就把一个狗屁的三公主放在心上好不好!
      一年之后,李询终于敢慢慢放下自己那颗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了。
      两年之后,李询开始欢脱了。

      是的,欢脱。
      李询投生在内廷,虽则说前唐委实可算个风气开阔的朝代了,但再开阔也不会让你一个未嫁的公主满世界去撒野吧。
      后来嫁入了谢家就更不用说了。
      谢泠性子好,也算是个喜爱游山玩水,所以也乐意带着李询到处溜达,但是溜达的范围仅限于京城郊边,再远了,却怎么都不肯了,无论李询怎么拉下张老脸撒泼卖娇都没用,为此,李询甚至还大着胆子冷了谢泠足足有半个月。
      然则,谢泠依旧不退半步。

      所以李询就感慨了,外人都说谢泠是个性子再和软不过的人了,可见外人被骗得如何之狠了。
      当然,这不是坏话,李询觉着,她先前同谢泠虽则算不上什么恩爱夫妻,但是相敬如宾还是算得上的,她实在不必在两人和离那么多年之后还来说自己前夫的坏话。
      啊,是的,没错,相敬如宾。

      李询在这一世里,亲近的男子本就不多,不靠谱的皇帝老爹和熊孩子皇弟算是婚前唯二的两个,后来就只谢泠一个了。
      她不太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人到底该如何待女子才算得上好,或是说怎样算不上好。

      谢泠是个外人看来脾性很和软的人,当然,在触及他的底线之前,他也的确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他样貌长得极好,其实单就容颜来说,谢泠甚至还胜过谢绪三分,只是谢绪气质太盛,风华太隆,便生生盖过了谢泠一头。
      他们兄弟两人走在一处,人们第一眼看到的绝对不会是谢泠。
      其实李询也感慨,世间居然真有谢绪那样的人,那是个用再浓墨重笔的诗词来赞美也不为过的人物。
      而谢泠不是,谢泠比起谢绪要矮一些瘦削一些,看上去和缓文弱一些,是的,就是更加没有攻击力一些。
      他素来爱穿一些浅色暖色的衣衫,不怎么穿深色的稳重的颜色,但他又好丹青,兴致上来了便要作画,每每浅色的衣衫上便要沾上颜料。
      所以说世家公子便是世家公子,一日里因此往往要换上几套衣服。

      谢泠爱山水,李询同他做夫妻的那几年里,他每年一两个月都是在外的,而李询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他在外头的那个月。
      谢泠是知晓李询爱出门的,但是他却不怎么爱李询出门,除非是他陪同着,这倒是不是何故了,大约还是觉得女子不应当常常在外面吧。

      封建主义要不得啊。

      所以后来李询发现谢家绝对没有来找她的意愿之后,她开始满世界地蹦跶了。
      有钱有闲又有安保人员随身跟着,只要是安全地区,哪里不能去哟。

      曾经李询也在床第间同谢泠交心过,她说她盼着能踏遍祖国的万里河山,说话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这个理想很是有几分霸气,然则侧躺在她身旁的谢泠显然没有感受到她的霸气,那厮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肢,另一手在上面轻拢慢捻着,似睡非睡地道:“夫人既爱山水,泠总会让你看尽秀丽江山的。”
      李询那个时候特别想回一句凭什么要你来让我,我自己也可以的好吗?哼!
      但她却只是翻了个身,默念睡觉睡觉睡觉。

      说过了,李询也不太清楚,谢泠待她到底算不算好,总之,不好应该算不上。
      她觉得他们两人就是典型的封建婚姻呀,反正觉得彼此都过得去,凑合着过呗。
      嗯,当然,准确来说是谢泠在凑和着她。
      李询表示,如果让她自己找,她绝对找不到这么优质的世家子弟。

      压力大啊压力大。
      明明自己那个时候是个公主啊公主,但是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都觉得是李询配不上谢泠啊←_←略内伤。
      不过,阿米豆腐,谢天谢地,幸亏当初嫁的不是谢绪【你做梦!

      说得略远了,扯回来。
      李询在这一个小村子住了有大半年了,其实当初住下的原因便是为了这一大片的杏花树,她是在去年夏末的时节到的这座小村,见了家家户户都种了杏子树,便畅想着若是春来时节必然是一道美景,于是便拍案决定住下了。
      等了这么些个月,总算是等到了。

      去年的春天,李询还在另一座城里,租住的屋子里也有一株老杏花树,花开的时候她难得兴奋地有了少女心跳起来蹦跶了几下,树下青苔湿滑,便狠狠地摔了一记,吃足了苦头。
      然则,她就是个吃了苦也不过心的。

      今年又走在青石板上开开心心地扫着杏花“雪”了。

      只不过,年纪到底大了,不过一会儿便觉得腰酸手酸了。
      好生感慨了一会儿岁月不饶人,李询靠着墙准备歇息一会儿,抬了头,恰好看见一叶飞花慢慢飘落,她伸手接了,它刚好落入了掌心,李询便笑了。

      她以前同谢泠两人其实并不太住谢府。一是她自己有公主府,谢泠偶尔是随她住公主府,二是,两人都更爱住在京郊的小山庄里。
      小山庄并不大,但是好在还算精致,讨了最是讲究细致的谢泠的喜爱。
      先前的一年里,谢泠倒还没对小山庄动什么手脚,然则不过一年后,谢泠便开始发挥了他作为士族子弟的挑剔品行。
      小山庄里的一桌一椅在他含蓄隐晦的不满意当中,逐渐地都换过了,当然,必然都是他挑选的。
      甚至于到了后期,连着两人用的碗都用的是他亲自着人烧的瓷。

      大约这便是所谓的生活情趣?

      某年春末,谢泠兴致颇好地携着李询去了小山庄后的竹林,挖笋= =。
      所以说,李询委实不了解这些高喊着风雅的家伙们的行为准则到底是什么。

      但是怎么说呢,人家谢泠就是有本事扛着锄头挖笋都挖出三分风仪,估计要是换了谢绪来,那挖笋绝壁是十分风雅事不用讨论了。

      谢泠白玉似的指尖上沾了土,李询见了却懒得掏出手帕替他擦,反而侧过头仔细观察着这片竹林,入目那一片森森绿意浓得简直逼煞人啊。
      还在感慨着,脸颊就被谢泠两根沾染泥的手指吃了豆腐。

      李询捂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瞪着始作俑者,谢泠却只是笑,不道歉不说话,眼却盯着她。
      李询素来就猜不出这些人的心思,那个时候也已经懒得去猜了,只草草地用衣袖擦了擦,然后转移注意力似的伸手摸了摸竹子说:“这竹长得当真好,砍了作竹筒饭倒是不错。”
      谢泠依旧是盈盈地笑,应着李询的提议,末了竟还夸了一句主意甚好。

      那夜里的竹筒饭的确很好,清香扑鼻,李询狠狠吃了两大碗,她的吃相再次逗笑了谢泠。
      夜里,谢泠靠在榻上,手握着半卷书,却不在看,而是半抵着下颚,盯着还在绕着桌子消食的李询,好一会儿后,才又笑又气又带了三分无奈地开口道:“夫人这却比七郎还没个数,竟这般好吃么,需吃得撑着?“
      李询像是没听到似的不答他,只是自顾自低声念叨:“竹子委实算得上是个好东西啊好东西,那粗的,倒也能做个茶杯,这可算风雅了吧风雅了吧~“顿了顿,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李询瞥了谢泠一眼:“莫拿七郎同我比,你要晓得,七郎是像足了我的。”
      谢泠垂着眼眸,用书册半掩嘴角的笑,不去同她争儿子像谁。

      后来几日里,便是典型的谢泠式的报复了←这个报复定义是李询下的。
      定是谢泠嘱咐了小山庄里的厨房,让连着几天午饭晚饭都做竹筒饭。
      李询生来便是个贪新厌旧的,到了第五日便同谢泠商量着明日不如换些来吃吃吧。
      谢泠侧着头看她,明秀的双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让李询看不太懂,她素来是看不懂的,于是便也不在意,只是再次追问了一次,可否?

      可。

      于是李询便满意了。

      然而,后来,李询和谢泠有一次算不上争吵的争吵里却扯出了这个事,没错,李询也震惊,谢泠这厮居然也懂怎么和女人吵架,呃,不对,应该是,谢泠这厮居然把这么一件小事记得那么久。
      李询张大了嘴看着谢泠倚靠在窗前,折了一枝他素日里最疼惜的兰花,眉目冷淡: “也不知夫人是否因着本就万事不曾入心,还是这颗心变得太快了,譬如昔日里那竹筒饭,欢喜的时候便能吃得撑着,不欢喜了,便嫌弃了,多看一眼都不愿。夫人这般人,莫不是没有心、恒心的么?”
      扔下了这句话,谢泠便走了。去了小寒山,一月期满,未归。
      于是,这便是多年夫妻,李询得的最后一段话。

      合该是这个结果的。
      李询耸了耸肩,微笑着碾碎了手中的杏花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红豆生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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